第九十五章

虞欽仍處於傷懷之中,聽到宴雲何這聲稱呼,仿佛還未反應過來,臉上甚至有些不敢置信,似乎沒想到宴雲何會主動向他示好。

分明昨夜離開時,兩人鬧得那般難看。

他以為宴雲何直到他離開前,都不會再來見他。

宴雲何如同意識到他心中所想,但也沒解釋太多,而是在虞欽的注視下,一步步地來到這人身前,然後抱住了對方。

他站著,虞欽坐著,他瞧見這人的臉壓在他腰腹處,似乎仍有些回不過神。

摸了摸手裏冰涼的發,宴雲何輕聲說:“都見到妹妹了,怎麽還這般難過?”

虞欽眼睫微顫,未能褪去的難受再次洶湧而上:“她是去求陛下了吧。”

宴雲何嗯了聲,即便他不說,虞欽也猜到了,再則隱娘額上新傷實在顯眼。

這世上還有誰能叫她把腦袋磕破,只有那個人。

宴雲何摸著虞欽的腦袋:“放心,沒人敢為難她。”

虞欽沉悶地呼吸著,在宴雲何看來,比起能肆意哭泣的隱娘,虞欽應該會更加隱忍。

只因受盡委屈的人,要是哭了,只會叫旁人更加心碎。

在隱娘面前,作為兄長的虞欽必須表現得更堅強,不能叫她看出絲毫不對。

可是在宴雲何這裏,虞欽沒有必要再忍耐了。

“她說她從未怪過我。”虞欽只啞聲說了一句,便再也難以為繼。

宴雲何輕輕閉上眼:“我知道。”

他能感覺到虞欽身上那些沉重的,令人無法呼吸的枷鎖,逐漸消散。

八年前那個被困在祖先堂,與他隔著數步距離,卻仿如千裏,被黑暗吞噬的虞欽。

現在終於被他擁在懷裏,他亦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連天牢都難以邁入的宴雲何。

他低頭吻上虞欽的額頭:“再等等,你就自由了。”

宴雲何留在了天牢裏,沒有回去。

夜裏,他們什麽也沒做,只是在床上靜靜相擁。心中都明白,此次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可能因為如此,宴雲何才在此時示好,沒有叫虞欽將遺憾帶到藥王谷。

閑暇時他們也會聊聊公事,得知宴雲何要去吳王封地,解決那裏的心腹大患吳王世子時,虞欽並不顯得擔憂。

他相信宴雲何的能力,但還是將自己對吳王世子所知的一切,盡數說出。

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吳王世子並不可怕,失去了周重華與周山河的他,不足為懼。難就難在,該怎麽收服才能將損失減到最小,不會禍及吳王封地的百姓。”

“我想陛下派你前去,也是出於這方面的顧慮。”虞欽說道。

宴雲何輕哼一聲:“他那人倒是什麽都想要,慣會將難題甩給別人。”

虞欽笑了聲,沒對宴雲何的腹誹做任何反駁。

“我們淮陽雖然嘴上不說,但你心中比誰都要在乎這些百姓。”

虞欽伸手摸宴雲何的臉:“若不然怎會一直待在大同,不正是放不下那些被戰亂折騰得流離失所的百姓嗎?”

宴雲何抿了抿唇,似乎被誇得有些臉熱:“一開始的確是出於私心去的,不過在那裏待久了,就不一樣了。雖然回京這麽久了,仍是心系著那裏。”

“淮陽是想回去,還是不想回去呢?”虞欽低聲問。

宴雲何擡眼望著虞欽,自然地笑道:“現在不想了,我希望那裏一直平和,不要再有戰事發生,也就無需我再回去。”

他說了謊,他想回去。

很奇怪,分明他是在京城長大的,但大同才是他最喜歡待的地方。

雖然那裏沒有京城的繁華,卻有相知相交的兄弟,熱情純粹的百姓,連那裏的呼吸都是暢快的。

不過比起這些,有些事,有些人,對他來說更重要。

他放棄得心甘情願。

虞欽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只是抱住宴雲何的手,變得更加用力了些。

他們之間,虞欽從來都是情緒不外露的那一個,現在所表現出來的渴求,倒讓宴雲何頗感新鮮。

次日嚴公公過來接虞欽,宴雲何在旁陪同,出乎意料的是,他本以為嚴公公會安排得更周詳,比如帶來一道明黃聖旨,假意賜死虞欽,再安排人離開。

可是什麽都沒有,嚴公公望著獄中二人道:“虞大人,此行前去長路漫漫,陛下體諒虞大人傷情,所以給了一年。一年期到,屆時不管虞大人身在何處,必須回京。”

這與一開始說好的並不相同,宴雲何驚疑不定地望著嚴公公:“陛下這是何意?”

嚴公公安撫道:“陛下的意思是,為虞家翻案不需要一年這麽久。但是虞大人情況不同,所以一年後虞大人還需要再回來一趟,到那時,虞大人才能得到真正的釋放。”

宴雲何聽懂了,卻仍有些不敢置信。

成景帝這是……要為虞欽洗掉身上的汙名,告知天下,虞欽真正效忠的人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