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

◎錐心的嫉妒◎

莉齊承認,E先生確實有兩把刷子。

她一直分不清各種樂曲的區別。

在她看來,輕柔的鋼琴樂就是一個人嚶嚶嗡嗡的絮語,餐廳裏需要這種絮語,但不能太大聲,否則就會有人掀桌子。

激情的小提琴獨奏,則是她的夢魘,因為她總感覺那把琴弓不是在琴弦上磋磨,而是在她快要斷裂的神經上。

至於輝煌的交響曲,她是否能忍受,主要取決於手上的撲克牌——要是一手爛牌,她就只能不動聲色地溜啦。

E先生的歌劇,卻完全沒有那種無法忍受的感覺。

即使她對音樂一竅不通,從來沒有成功欣賞過一首交響曲,也能感受到E先生在音樂上的造詣。

他換了一套深灰色的禮服,筆直地站在指揮台上,手持烏木指揮棒,以極其精準、清晰、果斷的手勢,統領著每一位樂手。

在他的協調下,三十四位小提琴手聽上去就像是一位小提琴手在演奏。

領導力堪稱恐怖。

聽說在交響樂隊中,弦樂組最受重視,木管樂器隨後,銅管樂器其次,打擊樂器排在最後。⑴大多數樂隊的指揮也更注重弦樂組的配合。

E先生卻沒有忽視任何一位樂手,最大限度地調度出每一位樂手的潛力。

莉齊確定,就算是最後面那位十分鐘才敲一下三角鐵的樂手,也在他不容置喙的統領之下。

莉齊對他很感興趣。

不知是否他的身形跟幽靈相仿的緣故,她一對上他那雙焚燒似的金眼睛,心就跳得厲害,仿佛戀愛了一般。

“這樣也好,”她平靜地思忖道,“跟知道長相的人談戀愛,總比跟不知道長相的人談要好。那個幽靈連臉都不給我看,也不告訴我名字,我幹嗎要喜歡他呢。雖然我也不知道這個E先生的名字,但好歹能看見他的臉,而且長得挺好看。”

想到這裏,莉齊晃晃腦袋,準備像往常一樣把幽靈拋至腦後。

每個生性樂觀的人,都有這種把煩心事拋到一邊的本領。但這回,她的本領失效了。她不僅沒能把幽靈拋至腦後,還回想起了那個兇狠而激烈的吻。

唉,莉齊憂心忡忡地嘆了一口氣,心想,她不會忘不掉那個可惡的幽靈了吧。

她開始回憶自己忘記初戀情人花了多長時間。

她的初戀情人是一個極其俊美的教士,金發碧眼,身穿黑色天鵝絨法衣。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場私人舞會上。當時,人們都在議論她投機商女兒的身份,沒人和她跳舞,是他跟她跳了第一支舞。那支舞為他們惹來了不少非議。

他卻不以為意,還溫和地勸慰她:“不用在意那些閑言碎語,莉齊小姐。不少教士私底下都跟未婚姑娘跳過舞。我們教區的神父還跳過踢踏舞呢。只要不是康康舞就行。”

莉齊笑了起來。康康舞是一種粗俗而滑稽的舞蹈,姑娘們在舞台上高昂著頭,隨著舞曲提膝、踢腿,露出裙擺底下的風景。

她眨巴眨巴眼睛,假裝不懂康康舞是一種怎樣的舞蹈,天真無邪地瞅著他,希望他能給她演示一下。

盡管他面露難色,卻還是站了起來,叉著腰,像康康舞女郎那樣,提起膝蓋,高高擡起一條腿。

看見這一幕,她樂得哈哈大笑。

他很快就意識到她在逗弄他,卻沒有生氣,只是搖了搖頭:“你這小姑娘。”

因為這句話,她控制不住地愛上了他。

可他並不是那種可以結婚的教士,看出她的愛意後,就請求調離了她所在的教區。

他離開那天,她哭了一整晚,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他了。

誰知第二天早上,艾德勒先生帶她去買了一對水盈盈的翡翠耳環,她就把那個俊美的教士拋在了腦後。

如今兩年過去,她並不避諱回憶起他——他的相貌,他的微笑,他那件黑色天鵝絨長法衣,他跳康康舞時可笑而又瀟灑的身姿,內心卻再無觸動。

她天性樂觀,感情充沛,勇敢果斷,有一副玉石般冷硬的心腸。既然他不喜歡她,不願意和她在一起,那她就能把他拋到腦後。

然而,她卻無法這樣對待幽靈。

為什麽?

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那個吻讓她的心臟跳得多麽快,身體癱得多麽軟,後頸通了電似的陣陣發麻。

她還記得他下巴的觸感,冷峻、粗獷、輪廓分明。他的身材明明那麽高大強壯,肌肉堅硬得像塊石頭,下巴卻瘦削至極,沒有一絲一毫的贅肉,她吻上去的那一刻,就像吻到了峻峭的下顎骨。

她還記得他的嘴唇,那麽冷漠的一個人,雙唇卻松軟而滾燙。她還記得他臉上的血——哦,他一直不來見她,她都差點忘了他臉上有傷這回事。他為什麽不來見她呢?她真的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