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第3/4頁)

如天恩遇令柳竹秋熱淚盈眶,當即端肅叩拜,決意兩腳踢破舊世界,一肩挑盡天下愁。

聖旨降下,在入朝理政前她向朝廷上了一道奏本:拒絕穿男子冠帶,要著女裝上朝。

那些忍氣吞聲的大臣們看了這道疏徹底繃不住了,攻擊她蔑倫悖理,妄圖以裙釵亂朝綱。

禮部尚書親自去規勸,問她:“尊駕當年以溫霄寒的身份入世出仕,始終做男裝打扮,而今正式封了官,怎麽就穿不慣了呢?”

柳竹秋義正詞嚴道:“當日我女扮男裝皆是不得以而為之,我本女子,今日蒙陛下聖恩出列朝班,就該以女子裝束露面。”

這點她寸步不讓,定要教世人知道朝堂上有了女子的一席之地,為困守閨閣的同伴們豎立標杆。

朱昀曦明白她的心思,下旨恩準,按女官服制為她訂做了一套官服。

紅袍藍裙,革帶繡鞋,胸前的補子上繡著展翅於海的仙鶴④圖案。

昨夜九臯迷夢覺,一聲高徹上青雲。

他要做助她一飛沖天的風。

四月望日大朝會,柳竹秋身著官服步入宮門。

正是金旗半掩銀河落,閶闔平分曙色開,萬道金芒輝映宮闕,預示新時代來臨。

她無視眾官側目,不卑不亢走向皇極殿。遠處一個人正佇立在禦道旁等待她,是蕭其臻。

她歡欣上前,二人相對拱手行禮。擡頭互視,往事如溪水淌過,恩恩義義滋養了兩岸芳草。

“蕭大人,看見你我就安心了。”

這是在邀他締結新的盟約,一同迎接波瀾壯闊的征程。

蕭其臻會心而笑,莊重地做出一個請手勢,與她並肩步上玉階,去開啟共同的理想。

這一年朝廷開始清查全國各地的隱田,重繪滯後了幾十年的魚鱗冊和黃冊。懲貪也在繼續,柳竹秋的大哥二哥因貪贓枉法獲罪。

受審期間他們向她求助,柳竹秋不予理會,通令有司依法嚴辦,結果柳堯範被抄家流放,柳堯哲削職為民。

兩位兄長痛恨妹妹六親不認,致信柳堯章要與她斷絕親緣。

柳堯章將信帶到滎陽府,柳竹秋看後心情沉悶,問柳邦彥是什麽態度。

柳堯章說:“老爺那邊沒動靜,估計也很不痛快。”

不痛快的何止老柳,還有他。

別的官飛黃騰達,家裏兄弟多少都會沾些光,如今柳竹秋位及“女相”,柳家人竟成了官場公敵。大哥二哥咎由自取,他這循規蹈矩的老實人也逃不過,動輒得咎自不必說,全家老小的安全都成問題,真不想淌這渾水了。

柳竹秋看出三哥很困窘,送走他後對陳尚志感嘆:“我看三哥的官也做不長了,我們柳家號稱世代官宦,兄長們的仕途都因我終結,我大概會被族人當做家門罪人。”

陳尚志問她是不是泄氣了。

她笑道:“當然沒有,孟先生的教導還言猶在耳,我怎會因個人得失而氣餒?只是苦了瓔兒和瑜兒,我們在世他們姐弟還有親人,等我們物化,他們大概就舉目無親了。”

做母親後每當面臨抉擇她時常不自覺顧忌子女,這弱點或許會妨礙事業,她想盡力克服,這需要丈夫的諒解。

陳尚志說:“莊子雲:道是無情卻有情,人我兩忘是無私。你要追尋大道,小情小愛自是必須舍棄的。萬事萬物都有各自的天命,我已知你的天命是濟世救民,我的天命則是輔佐你。至於孩子們的天命是什麽,由他們日後自去參悟便是。”

夫妻倆促膝長談時呂太醫造訪,近日皇帝又患病了,仍召他去診治。柳竹秋正想找他詢問朱昀曦的病情,見他面色怛然,心一下子提到嗓眼。

呂太醫自稱思量了數月之久,直到這次聖疾發作才決定向她坦白。

“陛下自去秋中毒,又被前太醫院那些罪人摧殘多時,元氣耗損過度,全仗他先天強健方能扛過一劫,但壽數已然大大折損。此後即便精心保養,時時調治也頂多活到不惑之年。”

換言之,朱昀曦最多只剩十年壽命。

事關重大,他迫於醫者和臣子的指責不敢再隱瞞,讓柳竹秋這個集權寵於一身的重臣拿主意。

柳竹秋怔愣半晌,鎮定地囑咐他嚴守口風,不得再向任何人透露。

陳尚志在屏風後聽到秘密,待呂太醫去後趕忙來到妻子身邊,只見柳竹秋神色木訥,仿佛迷霧圍困的船只異常仿徨。

“季瑤,你打算告訴皇上?”

“……不,萬一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就此荒淫墮落,臣民豈不會遭殃?”

柳竹秋喃喃解釋不能說的理由,心裏默念著:“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⑥”,想借此修築心防,可崩潰猶如榱毀棟折,霎時在胸口蹂、躪出血泊,她沒有過渡地失聲痛哭:“他那麽信任我,毫無保留為我付出。我卻連最起碼的同情都不能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