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傍晚, 團圓飯開始了。按梁氏馬氏老家的風俗,家族宴會時女人都不能與男人同桌。

柳家沒這習慣,柳邦彥想看著孫子孫女們吃飯, 叫兒媳抱著孩子一塊兒圍桌用餐。

開席沒多久, 柳堯哲對柳堯章說:“我在任上常聽人議論那忠勇伯溫霄寒, 這次很想當面拜會, 你這幾天安排引見引見。”

柳堯範也想巴結溫霄寒,馬上附和。

柳邦彥範慧娘笑容消失,悄悄瞟視柳堯章。

柳堯章冷淡拒絕:“他正奉旨閉門思過,不接待外客,我也許久沒見著他了。”

柳竹秋低頭吃菜, 感覺二哥瞟了她一眼, 接著聽他說:“他真喜歡我們阿秋?”

柳堯章不料他會在家宴上提這茬,斷然否認:“那都是謠傳, 二哥別再提了。”

柳堯哲說:“謠傳也無妨, 你跟他交情深,何不當回伐柯人,把阿秋說給他做妾。伯爵的妾室比一般小官的正妻還光彩呢,這樣既能跟他攀上親,又替我們家解了煩憂, 一舉兩得。”

無恥算盤敲得知情者們心寒。

柳邦彥率先拍筷痛斥:“你出的什麽餿主意?我柳家的女兒能做妾嗎?”

柳堯範認同二弟,不陰不陽勸父親:“老爺, 以阿秋的條件做不了好人家的正妻了, 不做妾, 還想進宮當皇後不成?”

範慧娘真想還嘴:“你怎知你妹妹將來當不了皇後?”

柳堯章先氣悶接話:“大哥二哥, 有件事忘了跟你們說。武英殿大學士蕭載馳很中意阿秋, 已在除夕宮宴上向陛下請奏賜婚了, 估計過不了多久賜婚的聖旨就會下來。”

大柳二柳夫婦目瞪口哆,範慧娘趁機出氣:“沒錯,再過不久阿秋就要嫁去蕭家做學士夫人了,我和老爺正思籌給她辦嫁妝呢。”

梁氏馬氏聯想到柳竹秋飯前說柳邦彥會分一大筆遺產給她,始信此事千真萬確的。嫁給內閣大學士,嫁妝可不得越多越顯得娘家體面嗎?

她們想不通這姿容俗艷,名聲敗壞的大腳小姑子何來這樣的齊天厚福,又嫉又恨,表面卻對她恭敬親熱了不少。

那瑯哥拈起花生米擲瑁姐,立馬挨了馬氏一巴掌,委屈得大聲哭叫。

馬氏一邊訓兒子一邊討好地向秀英和柳竹秋賠不是,再不敢炫耀生兒子的優越感。

柳堯範和柳堯哲也是,立刻變臉裝起和藹兄長,不住向柳竹秋說恭維話,還讓柳堯章請蕭其臻出來會面,覺得巴結不上忠勇伯,籠絡住做閣老的妹夫也很好。

眼看席上氣氛轉為融洽,柳邦彥雖對女兒與蕭其臻的婚事存憂,也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態看待,痛痛快快喝了兩杯酒,剛夾了一顆蝦仁放進嘴裏,外面家丁急報。

“宮裏來人了,叫老爺小姐出去接旨。”

家人們以為是來賜婚的,紛紛歡欣鼓舞。

柳邦彥領著柳竹秋來到正廳,柳竹秋怕被熟悉的太監撞見,故意曲腿走路,進門便深深埋著頭。窺見來的是生面孔,方才放心,跪下後聽內官朗聲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天道重陰陽,地道仰剛柔,人生天地以綱常為根本。生男如狼,猶恐其尪。生女如鼠,猶恐其虎①。咨爾柳竹秋,乃工部左侍郎柳邦彥之女,原出宦門,世代書香,聰慧善辯,頗富才情。然竟不修婦德,用心邪僻,其性野,其行亂,點染閨閣,敗壞世風,已惹聖怒。念爾父兄為朝廷效力多年,暫不予懲處。著爾為太後替身,賜法號凈塵,三日後前往宣府福寧庵修行。從此斷絕貪嗔癡,懺悔諸惡業,今生今世不得出寺。欽此。”

柳邦彥聽完筋骨酥軟,一頭倒撲在地,躲在屏風後的妻兒慌忙跑來攙扶,又一齊彰徨不定地注視柳竹秋。

柳竹秋驚心駭目,繼而省悟這是朱昀曦的計策,這人為阻止她別嫁已無所不用其極了。

憤怒幾乎撐破心房,可又伴隨著奇妙的釋然,太子能使出此等卑劣手段,證明她不僅沒錯怪他,反而低估其惡毒,他所謂的鐘情本質就是專、制與征服。

她在內官催促下接旨,又被警告出發前不許離家,否則父兄都將受重罰。

宮人們走後,柳大柳二再因急轉直下的事態變臉。

柳堯哲自言自語奚落:“我就說世上哪有這等好事,估計陛下早厭惡我們家這位大小姐,蕭大人去請他賜婚,正好撞在刀口上。陛下為保全重臣名譽,整肅閨閣風氣,才下了這道聖旨。這回我們柳家當真名譽掃地,丟臉丟到天邊去了。”

柳堯範聽了更怒,當著父母指罵柳竹秋:“我沒想到你竟墮落至此,名聲臭到讓皇帝親自出面懲處你。早年苦口婆心教導你全不聽,往後佛祖的訓誡你總會聽了吧。”

柳邦彥直發愣,範慧娘一味哭,柳堯章萬分憤慨,起身疾步出門。

柳堯範攔不住,問白秀英他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