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蕭其臻出身名門, 才貌雙全,三十出頭便入了閣,來日必將位極人臣。

以他的條件什麽樣的大家閨秀都不難求娶, 居然會看上那老大難嫁, 聲名狼藉的柳家女兒。

這消息震驚眾人, 隔得遠的也聽到傳報, 殿上人聲漸止,流水般的曲樂聲悠揚浮動,讓驚愕的人們都感覺到一絲不適。

最受刺激的還屬朱昀曦,他的目光越過敬酒的大臣直戳蕭其臻,不覺捏緊金杯, 杯身上凸起的浮雕深深壓進掌心, 杯中酒也在微微震蕩。

這混蛋怕不是瘋了?

慶德帝早年很欣賞柳竹秋的才學,後來聽說她名聲不佳, 落得無正經人家接納, 還有些惋惜。

他是過來人,能理解蕭其臻這樣的憨厚男子最易受妖女迷惑,略感意外後謔笑:“載馳怎會看上此女?哦,定是柳叔端做媒牽線的。”

莊世珍從旁介紹:“奴才聽說年初柳侍郎去蕭家提過親。”

慶德帝奇道:“竟有此事?那當時為何沒成?”

莊世珍抿嘴忍笑,耳語:“據說蕭老夫人沒答應。”

慶德帝了然, 問蕭其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母親是朝廷的老封君, 你的親事先得經她允許。”

蕭其臻忙說:“家母已知曉微臣心意, 也很支持。”

有些男人推崇女德多只針對身邊的女子, 看外人都較寬容, 還常有喜見妓、女從良的救風塵心理。

慶德帝也屬於站著說話不腰疼的, 覺得蕭其臻和柳竹秋才子配才女, 門當戶對,確是般配。至於女方失貞失德,嫁過去就是他們的家務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妨害不了其他人。

再說皇帝都不喜歡名聲太好的官,一是這樣的官都講原則,愛跟君主對著幹時;二是清正的官勸諫,皇帝不便拒絕。所以讓蕭其臻這樣的清正人娶個不正經的老婆,綴上些汙點,以後更好控制。

見他說母親已應允,便召柳堯章至駕前問話。

“叔端,載馳求朕賜婚,你覺得柳邦彥會是何態度?”

柳堯章早嚇得腿軟,繃著臉皮強笑:“蕭大人乃朝廷重臣,英華外發,家父和微臣向來欽敬得緊,只是……”

他不明白蕭其臻為何突然唱這出,剛才過來時正對上太子吃人的眼神,哪敢亂說話?又怕聖意難違,落個兩頭得罪,喝下去的酒全化作冷汗發出來。

慶德帝以為柳邦彥還在記恨上次提親遭拒的事,笑道:“朕知你父不是小心眼的人,得此佳婿他想必歡喜得很。”

下旨前忽然留了個心,轉頭問低頭沉默的柳竹秋。

“晴雲,你對這門親事有何看法?”

他聽過溫霄寒和柳家女兒的緋聞,想試試這二人是否還有糾葛。

朱昀曦滾燙的腦門上又被紮了根鋼針,密切關注柳竹秋的反應。

柳竹秋暗道蕭其臻這招當真絕妙,借皇帝之口賜婚,任何人都不能反對這門親事了。

但要她當著朱昀曦的面表態還是很艱難的,心中兵戈擾攘,刹那間廝殺無數回合,最終理智踩著屍山血海獲得險勝,微微一笑道:“陛下有意成人之美,微臣也樂見其成。”

天幕崩塌的聲響貫穿耳膜,朱昀曦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在燃燒,他生平受到的背叛裏以此為最,忍不住離席上前為自己討公道。

陳維遠和雲杉毛骨悚然,預感明天腦袋就會搬家。

天不絕他二人,就在太子邁向危境時,慶德帝突然捂住胸口抽搐著向後癱坐。

近侍們急忙撐扶,群臣大驚,朱昀曦的意識也暫時從憤恨中剝離,順勢跑到皇帝身邊。

“父皇!您怎麽了!”

慶德帝緊咬牙關,痛苦扭曲的臉上湧出一片青黑之氣,拖垮他身體的疾病正在迅猛啃食他。

朱昀曦急命人擡皇帝回宮,宣太醫救治,下達命令後他轉頭瞪視同處慌亂中的柳竹秋,碰撞只帶出一霎火花,她眼裏竟無絲毫愧疚,儼然敵軍統帥,鎮定地等待征戰。

知她叛意堅決,他痛不可抑地握緊雙拳,不敢放任呼吸失序,以免像父皇那樣病發。

在場人都在等他示下,他趕緊背對那重創他心神的女人,冷靜宣布:“宴會到此為止,眾愛卿都回家去吧,出宮後不得妄言陛下的病情,造謠煽惑者必受重處!”

群臣噤若寒蟬地離開皇城,柳堯章追上柳竹秋,抓住她的手腕要帶她回家。

蕭其臻跟上來,小聲請求:“叔端,我想向令尊當面提親,讓我跟你們一塊兒走吧。”

柳邦彥和範慧娘正在園子裏看奴仆們放鞭炮,收到下人通報,疑惑地去到內書房。

範慧娘還以為柳竹秋終身不會再進家門,過年時能看到她回來十分驚喜,快步迎上去拉住問候。

柳堯章委婉建議:“太太還是先回避吧,我怕待會兒嚇著您。”

他這麽一說,範慧娘已唬得變色,柳邦彥來不及落座,先質問他:“你們不是在宮裏為陛下守歲嗎?怎麽提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