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張魯生近日升任錦衣衛同知, 權限擴大,能調度錦衣衛設立在全國各地據點的屬員。

柳竹秋托他代為尋訪汪蓉被流放至崖州的妻兒,並調查婷婷是否是汪蓉的女兒。

錦衣衛能隨意調查各部的公務, 張魯生利用職權之便查看了當初刑部對汪蓉的判決書, 上面注明汪蓉膝下有一女一子, 長女汪茜時年十三, 被官賣為奴,與婷婷的情況吻合。

柳竹秋將婷婷軟禁在外宅,好吃好喝供養,接到張魯生回信後對她說:“我已派人去尋找汪蓉的妻兒,你若真是汪蓉的女兒, 他們來時自見分曉。”

婷婷將信將疑, 暫時放下輕生之念,焦急地等候消息。

柳竹秋去找蕭其臻商議。

“當年我們便懷疑汪蓉的案子是樁冤案, 倘若那翁子壯真的冒功殺人, 他和張欽都死罪難逃。上次高勇死得太早,沒能利用他削弱陛下對唐振奇的信任。這張欽同樣是唐振奇的幹兒子,還擔著邊防要職,一旦事發就能讓陛下充分看清閹黨的危害了。”

按律法,冤主的家屬可代其申訴, 柳竹秋認為她和婷婷的偶遇是受上天指引,說不定這案子會成為扳倒閹黨的關鍵。

蕭其臻說:“那時我去調閱卷宗, 發現汪蓉的供詞被撕掉了兩頁, 多半是主審官見他在證詞裏說了些關礙很深的話, 命人悄悄銷毀了。”

負責審理汪蓉案的是原刑部左侍郎梁懷夢。

這老頭兒貪歡好色, 當初因家中姬妾過多, 醜聞頻出, 氣得夫人大發虎威,逼令他將侍妾們統統打發了。

梁懷夢“清心寡欲”大半年,熬得了無生趣,偷偷買了兩個絕色女子養做外宅。

沒過多久其中一女懷孕了,梁懷夢自以為老當益壯,很得意了一陣子。可等那孩兒生下來,五官臉面無一處像他,倒跟時常隨他出入的車夫一模一樣。

梁懷夢這才留神調查,發現家裏的下人早知小妾與車夫通奸,只他蒼蠅掉進米湯裏,做了老糊塗蟲。

他幾乎叫這頂新鮮樣式的綠帽子壓斷脖子,命人將車夫吊起來狂抽一頓,抽完仍吊在院中示眾。

那車夫骨頭脆,半天不到就被活活吊死了。

其家人告到大興縣衙,主人無故殺死奴仆,按律也得抵命。

大興縣令忌憚梁懷夢是刑部高官,沒按對待嫌犯的流程處理,恭敬地寫了一封信向他介紹情況。

律法規定,如果奴仆犯下重罪,主人可對其進行懲罰,若因懲罰過重造成傷亡,也能賠錢抵罪。

縣令建議梁懷夢說明吊打車夫的理由,這樣方能免遭刑罰。

梁懷夢稱車夫偷了家中財物,賠付五百兩銀子給他的妻兒。

車夫家貪心不足,嫌五百兩太少,非要加到一千五百兩。

梁懷夢覺得自己才是受害方,罵車夫一家惡奴欺主,又將車夫的兒子胖揍一頓,來了個舊恨添新仇。

車夫的老婆也是渾人,當下來了個二一添作五,跑去錦衣衛喊冤,將其夫與梁懷夢的外室通奸,外室生下野種,老梁殺車夫泄憤的醜事竹筒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了。

這樁獵奇性質的醜聞不久傳遍官場,就律法人情來說,車夫背主在先,梁懷夢吊打他意在懲處,並無殺心,賠錢即可贖罪。

但從道德層面出發,他的行為就出醜狼藉了。

慶德帝認為他帷幕不修,為老不尊,不宜再在司法部門任職,貶為太仆寺少卿。

這衙門負責為朝廷管理車馬雜物,聽命於內官監。比起原任的刑部左侍郎品階雖然只降了兩級,地位名聲卻一落千丈,皇帝調他來這兒就是讓他夾起尾巴等致仕的。

柳竹秋對蕭其臻說:“梁懷夢已是秋後的螞蚱,這老家夥幹過不少貪贓枉法的勾當,正好趁此一並清算。等我想好辦法再來與大人商量。”

她許久不與蕭其臻聯系,見面也只談公務。

蕭其臻這邊則是望穿秋水才得見伊人,被她對面無視的感覺比相思難過百倍,忍不住問出題外話:“你近來還好嗎?”

柳竹秋明白他心中所想,被他那含情脈脈的目光照射,也是頂著十二分的窘迫裝淡定,帶笑敷衍:“都好,大人呢?”

蕭其臻公務還算順遂,卻深受家事困擾。

蕭老夫人請了一堆媒婆為他推薦親事,強令他在年內完婚。

蕭其臻任媒婆們滿舌生花,將那些女子說成毛嬙麗姬,終是冷淡如冰。

他已聽柳堯章委婉轉達柳竹秋回絕他的理由,也知道母親的偏見和固執是不可逾越的大山,這樣的婚姻理所當然該受排斥。

可是他交出去的心收不回來,像賭徒將全部愛戀都壓在柳竹秋身上,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①。

無望的守候異常煎熬,他看著她就像冰天雪地裏的人面對篝火幻像,無法消除要命的寒意,只會加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