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馮如月腹痛難忍, 出血不斷,當晚便流出一個已成形的男胎。

禦醫診斷是操勞過甚,憂思太重造成的。

尊長們都惋惜不已, 朱昀曦最是煩惱, 這個兒子若平安降世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孫。太子妃的地位得以鞏固, 東宮的尊卑秩序就不會受到沖擊, 將來立儲也能避免很多紛擾。

好事落空不算,更大的不幸聯袂而至。馮如月小產兩日後仍淅淅瀝瀝出血,性命危在旦夕。

慶德帝急召京城最擅治療婦科的幾個醫婆入宮為兒媳診治,醫婆們聯合禦醫會診,判斷太子妃腹中還有胎盤殘留, 藥物和針灸、推拿、按摩各種手段齊上陣, 折騰了一天一夜,總算弄出作祟的血塊。

這些人以替馮如月保命為原則, 沒顧慮其他, 治療手法比較極端,最後是將產婦救出鬼門關,也讓她的身體遭受了嚴重傷害。

以至於皇帝派賞時,醫者們都不敢接受,一齊伏地告罪, 預言太子妃今後可能無法受孕了。

這消息令馮如月絕望,對朱昀曦也無異雷擊。

子嗣是後妃安身立命之本, 封建宗法制規定皇位必須傳給嫡長子, 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是沒資格做皇後的。

朱昀曦對馮如月沒有激情似火的迷戀, 但也十分愛敬她, 而且很認可她的品行才貌, 覺得有這樣一位賢後坐鎮坤位, 後宮的安寧當有保障。

現在她身體殘損,再加上那柔弱的性子,無疑為後宮爭鬥埋下隱患。

想象那些可能來臨的烏煙瘴氣,朱昀曦胸口湧入無數亂線,纏得他將近窒息。

宮中不乏落井下石的小人,這邊馮如月不能生育的消息剛傳出來,那邊就有人向慶德帝進讒言,請他早為太子做打算。

父母之愛子,心乎惟疾憂。

慶德帝早年經歷過後妃矛盾引發的儲位之爭,至今談虎色變,生怕朱昀曦重蹈覆轍,等他來請安時委婉暗示:“你還年輕,不能沒有嫡長子,太子妃成了那個樣子,你心裏是怎麽想的呢?”

朱昀曦昨夜輾轉反側思考的都是這件事,再三權衡後得出結論:不能換老婆。

自己花了好幾年時間觀察考核才確立對馮如月的信任,今後沒那麽多心神精力可浪費,萬一換來一個居心叵測的禍胎,更加得不償失。

他向皇帝表態後言簡意賅地闡述了出發點:“馮氏的風姿品德天賦都是少有的,又是兒臣的原配,兒臣實不忍將其廢黜。”

當初皇家征集了八千淑媛,經過層層精挑細選才相中馮如月。

慶德帝也知道這兒媳是塊千錘百煉的真金,很難找個一模一樣的來替代。

他深感此事棘手,嘆問:“朕知你們小夫妻情篤,可她不能生育,將來難以服眾啊。”

朱昀曦觀察父皇神色,謹慎提交對策:“兒臣想以後擇選一位賢能的妃子輔佐太子妃,再把她生的兒子交給太子妃撫養,如此便能兩全其美。”

慶德帝說:“這樣的女子可不好找啊,你心裏有人選了嗎?”

朱昀曦認定柳竹秋能勝任,暫時不能明說,搪塞:“目前還沒有,兒臣會加緊留意的。”

慶德帝體量兒子感受,覺得這事不急於一時,先容他自行處置。

朱昀曦回到東宮探望馮如月,馮如月自恨辜負丈夫期望,又恐他看到醜陋的病容會增添厭惡,,忙面向床裏用被子蒙了頭裝睡。

朱昀曦走進帳幔,見她從頭到腳捂得嚴嚴實實,被蓋只小小攏起,若非一縷青絲鋪在枕上,真看不出被窩裏躺著個人,數日不見估計已瘦成了一把骨頭。

他甚為難過,在床邊默默坐了一會兒,不知怎麽做才能切實安慰妻子。

君王不該為妃妾耽誤正事,他待了不到一刻鐘,在此留守的李尚宮便出面規勸。

“娘娘正睡著,請殿下明日再來吧。”

朱昀曦心想若不能讓馮如月得到一些安慰,他這趟就白來了。走到書案前提筆寫下一張字條,用鎮紙壓住,吩咐玉竹等太子妃醒來交給她。

馮如月在帳內聽得清清楚楚,太子一走便催促玉竹呈上來。

上面寫著:“結發夫妻,百年之約。生時共枕,死後同穴。人有禍福,月有圓缺。我心未改,情真意切。”

玉竹喜道:“殿下不忘前盟,娘娘可以無虞了。”

馮如月看完這三十二個字,心上已多了三十二個窟窿。她對自身處境一直有著清醒的認識,明白此刻她對皇家而言不止無用,並且有害。太子顧念夫妻情分,將會承受不必要的風險紛爭。

她從小亦步亦趨接受最正統的禮教熏陶,明明是才華橫溢的英秀,偏被尊卑觀念害得鼠目寸光。

客觀來講,拋開美貌地位,朱昀曦樣樣都比她差一大截,本人都承認娶到這樣的老婆很難得,不願冒險更換。

馮如月卻一味自我貶低擡高丈夫,認為他天潢貴胄,天日之表,是站在青雲之巔的神,她終生都只配匍匐在其腳下仰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