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柳竹秋被焦急反復融化又在憂懼中凝固沉澱, 仿佛等了千百年之久,一個人步履輕捷地奔來開鎖。

她頂著麻痹支棱起身,雲杉已打開櫃門, 低聲招呼:“柳大小姐, 快換上這身衣服, 我送你出去!”

他帶來一套太監的常服, 柳竹秋就在櫃子裏換穿,一面問他太子的情況。

“殿下中了毒,渾身劇痛難忍,禦醫正在施救。”

柳竹秋聽得心痛如絞,請求:“我想見一見殿下再走。”

雲杉滿面難色:“不行, 陛下正守著殿下呢, 連我都不能隨意進去。”

柳竹秋覺得就此離去,準定將魂魄丟在這兒, 快速換好衣服出去作揖求告:“雲公公求你想想辦法, 我真的很想見他。”

她展露空前的恐慌,青黃無主的神色令人動容。

雲杉體量她對太子的牽掛,情願多承擔一份風險,先帶她躲到自己的住處,找來一些食物飲水, 叮囑她安靜地呆在屋內。

他反鎖房門去當差,半夜將柳竹秋放出來, 通報:“禦醫說殿下已脫離危險了, 你快跟我過去吧。”

他們摸黑來到太子的寢殿, 宮室裏燈火通明, 眾多宮人正在此留守。

雲杉讓柳竹秋莫怕, 只管低頭跟他進去。

柳竹秋未進門便被濃濃的苦藥味熏得鼻酸, 不知分開的這半天太子經受了多少折磨,只剩很短的距離,也似迢迢河漢般漫長。

寢殿深處只陳維遠和兩名宮女在床前守候,見柳竹秋到來,與雲杉交換眼色,領著宮女們出去了。

雲杉掀開帳幔,小聲稟報:“殿下,她來了。”

柳竹秋聽到朱昀曦氣若遊絲的回應:“快讓她進來。”

不等雲杉通傳先搶入帳中。

雲杉正扶朱昀曦坐起,他像被水漂洗的錦緞,黯淡失彩,病弱無神,見了她還努力擠出微笑。

“你真不聽話,這麽危險還留下來。”

柳竹秋抓住他的手,舌頭和腦子突然一齊失靈,眼球賣力地分泌淚水,等雲杉告退才哽咽著問:“殿下可好些了?”

朱昀曦點頭,她又問他中了什麽毒。

她和旁人一樣,堅信是章皇後做了手腳,對那兇殘的女人深懷憤恨。

朱昀曦看看帳幕,擡手示意她湊近些,在她耳邊道出秘密。

“我這幾天腿上生了幾個疽瘡,讓人弄了些鉤吻粉來擦。白天在靜室怕你被母後搜出來,趁他們不注意悄悄往那碗湯裏撒了些,母後以為我被人下毒,就沒功夫追查你了。”

柳竹秋像被流星擊中,胸中地動山搖,眼裏驚濤澎湃。

朱昀曦先不忙探究她的心思,按既定步調交代動機。

“上次柳丹的事我沒幫上忙,事後非常自責。我在西海獵場遇刺時你舍命保護我,我怎麽能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缺席呢。所以一直想找機會彌補,今天應該沒讓你失望。”

他身體虛弱,每句話都說得很費力,同時撕扯著他和柳竹秋的心肺。

一個人肯以性命為賭注救護她,這份真情還有什麽可懷疑的?

她無措低頭,驚見他手背上躺著一個深深的牙印。

得知是他疼痛難忍時自己咬出來的,她幾乎是丟盔棄甲地埋頭撲抱,在他頸窩裏壓抑地哭泣。

知道她已放棄傍身的心機,朱昀曦繼續佐以催淚道白:“我從很久以前就沒把你當臣下或奴婢看待了,也知道你真正追求的是什麽。我不止欣賞你的才幹性情,更欣賞你不通俗流的勇氣,每次聽你對我說那些情話,我都很高興。”

柳竹秋以為臣子巧言媚上,君主恩威並施是雙方心照不宣的默契。朱昀曦自幼接受儲君教育,應該諳熟其中規則。即便她的奉承道白言過其實,他也能去偽存真。

如今聽他竟照單全收,並因此傾心回報,良心立遭重錘,內疚似雨後春筍節節增長。

她不會失智去承認欺君,唯有立心將功補過,以後加倍奉獻忠孝,趕著擦去淚水,擡起頭向他請願:“殿下深恩臣女粉身難報,您是國家的基石,今後斷不可再為臣女冒險了。”

朱昀曦點點頭,孱弱和溫順讓他像一只弱小可愛的貓,正依依地尋求庇護。

“那你現在是不是可以回答我白天的提問了?你說心悅我,這話我可以當真嗎?”

柳竹秋被逼到華山頂上,腳下只一條路可走。而且心間雲遮霧繞,一時難以清晰界定對他的感情,含淚抱住他,以狡猾的方式逃避回答。

朱昀曦不再追問,溫柔地包容了她,在你儂我儂的依偎中悄然露笑。

早在察覺皇後用荊條蜜間接投毒時,他便暗中研究各種毒物,掌握它們的特性和解毒辦法。偷偷搜集了一些常見的劇毒,包括砒、霜、鉤吻、附子、雷公藤的粉劑或液體。

安國寺遇刺後他時刻提防皇後再設陰謀,在一枚機關戒指裏藏了些劑量能使人輕微中毒的鉤吻粉,只等那惡婦再行逼迫時給自己下毒以此栽贓,促使父皇厭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