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每則日志後都備注有情報獲取者的姓名, 這篇的“打樁”叫“馬二狗”。

柳竹秋單拿這名字向接頭人打聽,得知馬二狗是本地閑漢,家住米事胡同, 酷愛賭博, 與市面上的流氓多有來往。平日裏常去幫一些戲班子站台跑龍套, 借機混跡官宦大戶人家, 撈取情報。

他有一特長——記性出奇的好,看過的人和事物隔個幾年都不會忘,搜羅來的消息比別人都可靠。因此雖品性卑劣,仍很得東廠番子們賞識。

此行圓滿,柳竹秋請辭。那人出去看天色, 說已過了五更天了, 讓她蒙住雙眼,仍用木棍牽著送出衙門。

她回歸租房, 柳堯章也在, 昨天他和瑞福到處找她,又在家苦等了一個通宵,眼睛都急出火來,見面忙圍住她問長問短。

“我去東廠衙門找線索了,在他們的档案庫呆了大半天, 剛剛才出來。”

“有收獲嗎?”

“有,不過我這會兒實在撐不住了, 先睡一覺再說。”

柳竹秋渾身骨頭都灌了鐵汁, 再不休息真會散架, 走出一步又回頭知會三哥。

“你讓蔣媽取二千兩銀子給我, 這些天要用。”

她的積蓄都放在娘家由蔣少芬代管, 柳堯章知道那些是她的嫁妝錢, 擔心用松動了,忙說:“要這麽多嗎?我那兒還有些閑錢,先拿去墊著吧。”

柳竹秋調侃:“你那點俸祿只夠養家,有錢自個兒留著吧,別回頭還拿秀英的嫁妝來補貼。”

瑞福接嘴:“先生,今天小的在街上遇到雲公公,他將小的叫上馬車,說太子殿下賞了您一簍蜜棗,小的已帶回來放在書房了。”

柳堯章也知道這事,讓她先去瞧瞧,再寫封折子謝恩。

那細竹簍約有十升米的容量,柳竹秋拎了拎,重量驚人,撕開封條揭蓋查看,只上面一層鋪了紅棗,下面是一封用絹布包裹的金錠,共計三百兩。

柳堯章驚喜:“咱們這位千歲爺可真大方,陛下都很少一次賜給臣子這麽多賞金。”

柳竹秋猜朱昀曦定是想到柳家最近用錢的地方多,為人主公的懂得人情世故,做昏君的幾率便小多了。

歡喜道:“有了這場及時雨,就不用讓蔣媽送錢了。”

她吩咐瑞福將金子帶去錢莊,先換三百兩現銀,剩余的全部兌成銀票。直接送一千兩去給張魯生,托他幫忙打點昭獄的牢頭獄卒,這樣即使上官硬要給柳邦彥用刑,有錢做潤滑,底下人也能放放水。

她聽說太子今天就要派人來收折子,強打精神執筆書寫。

前不久朱昀曦剛跟她鬧過別扭,這封謝恩請安的奏折絕不可馬虎,於是挑最肉麻的話寫了三千多字,某些語句肉麻到自己都不敢細看,怕酸掉大牙。

安排完畢,她去臥室倒頭大睡,午後醒來不敢戀床,叫瑞福燒了洗澡水,在房內沐浴更衣,隨便吃了些柳堯章送來的飯菜,準備出門辦事。

穿襪子時才發覺昨天在陰冷的地窖裏站太久,腳趾生出幾個豌豆大的凍瘡,經熱水一泡,變得痛癢難忍。

她想起前陣子買了好些治凍瘡的白芨膏,賞了兩瓶給瑞福,想叫他拿來擦擦。可巧瑞福出去牽馬了,她喚了兩聲沒人,便趿著鞋去他房裏找。

主人翻看仆役的東西自是沒顧慮的,她打開瑞福的箱籠,不僅找到了白芨膏,還看到一些不該有的物品。

銀釵、耳環、胭脂膏、繡花荷包,居然還有一條艷麗的大紅石榴裙。

她最初懷疑這小子趁她不在時引逗妓、女上門廝混,但細瞅這些物件都是簇新的,不像別人落下的。

難不成他有了相好的女子,在為對方置辦的禮物?

不管怎麽說都得問清楚,等瑞福牽馬回來,她叫他過來,指著那些婦人的穿戴問來歷。

瑞福周身的血都湧到臉上,半晌方囁嚅:“都是小的用工錢買的。”

問他買來做什麽,他死活都不吭聲,但瞧著只有羞愧,未見邪猥。

柳竹秋想這孩子已十八歲了,許是通了人事,生出求偶之念。

《周禮》上說“以仲春之月會男女,是月也,奔者不禁。”,說明男女年長思春本是平常,老祖宗們都認可的自然現象到了當代被斥為淫、穢,都是今人作繭自縛。

她信得過瑞福的人品,和氣道:“你是孤兒,大概怕將來沒有長親為你張羅婚事,先提前給自己攢聘禮。其實這些事都不用你操心,你是柳家的人,我們做主人的難道會不管你?等再過個一兩年保管替你尋一門好親,婚娶費用也都包在我身上。”

叫他把東西收好,並表示不會張揚。

瑞福磕頭謝恩,說馬已備好了。

柳竹秋騎馬上路,尋思:“那馬二狗人品卑劣,吃完東家吃西家,我直接去找他問話,他鐵定轉身就將我賣給崔逢源。得先想個法子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