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輕盈的, 縹緲的,柔軟的,勾人心尖。
水意四面八方錯亂著, 幻滅和真實交織湧現。
幻夢侵襲,視野裏金光和水色瀲灩。
他迷迷糊糊地想,那什麽,滄海月明珠有淚,鮫人善歌,織羅布,淚可成珠……可她不是小美人魚,只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小麻煩精,也不怎麽掉金豆子。
或許是水下聽得謬誤了,那一刻他竟然覺得很寧靜,像是被柔軟的光晝所包裹,那麽亮,又溫柔,像是被水做的絲綢撫摸過一樣。
可是。
這是怎麽回事?
祁凜這麽問自己。
奇怪, 心臟忽然變輕了,也不再那麽……痛苦了。
而那只小鳥, 被友枝一天一捧的的珍珠米所賄賂馴服的吵鬧的小麻雀——此時居然不怕死地落在了他的旁邊。
它撲棱翅膀這樣停飛著, 一邊輕輕啄他頭頂,啾啾叫喚。
“醒來”
“醒來”
“醒來”
這麽吵鬧的, 一聲一聲,仿佛是代表少女的聲音,把他從混沌裏猛然喚醒。
——醒來。
祁凜猛地睜開眼, 雙手撐著池壁, 微一蓄力, 從水裏探出了身體。
“嘩啦”一聲,濕漉漉的水珠順著挺拔的鼻尖,滴落到他的胸膛上。
他看著它,小麻雀絲毫不怕,身子跳了跳,躍過他,在低頭啄著一顆不知何時被放在台階的粉色糖果。
看著那顆糖,祁凜的瞳孔一縮,隨即看向不遠處敞開的那扇泳池大門。
那個少女邊往外慢悠悠地走,正用毛巾擦著一頭濕漉的長發。
她蔥白的指尖拈著一沓五彩斑斕的糖紙,在陽光下呈現著很夢幻的七彩的顏色——他眼前的糖果,也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草莓味道。
良久後他伸出手,把那顆糖拿了過來。
指腹剝開糖紙,祁凜把它放進嘴裏。
在舌尖上吮了吮,一股微酸甜的草莓味頓時溢滿了口腔,很清新。
祁凜含著糖塊,輕輕眨了眨眼睛,水珠墜落睫毛,滴在水面,泛起漣漪。
……好甜。
又有點酸。
他陷入沉思。
……好像在自己最不堪,最迷茫暴躁的時候,那個小麻煩精總是會出現。
無論以什麽方式,都讓他忘了原本的抑郁,而變得不一樣。
心臟莫名開始加快起來。
“好吃嗎?”身側,突然響起一個輕快動聽的少女聲音。
祁凜猛地一驚,立刻擡頭看去。
見友枝托著下巴站在泳池邊,一頭蜷曲的漆黑發絲微垂,正好整以暇地睨著他。
“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他怔了怔,啟唇,有些不可置信。
“只是出去換個衣服而已,”她懶洋洋地這麽說著,然後退後幾步,一下子跳入水中。
動靜很大,水池被掀起一片動人的漣漪。
白皙如藕的纖細手臂蕩開一層層水波,少女微微歪頭,語調很輕盈,完全沒有剛才不快時的芥蒂:“吃了我的糖,那你就得——跟我說話了。”
祁凜默。
他還以為她剛剛要說“吃了我的糖,你就是我的人。”
水面泛起聲音。
他聞聲掀起眼簾。
是她又湊近了。
“幹什麽。”他淡淡地說。
心裏卻並不抗拒這種湊近。
少女帶著很無辜的神情。
有點探究,有點欲言又止。
倒要看看這小麻煩精會說什麽。
祁凜這麽想。
“少年,中二病不可怕,但是咱對待生活的態度,可不能這麽喪。”
友枝忽然伸出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這麽義正言辭地說著。
其實她暗中觀察他很久了。
出於對靈感的抓捕,再加上祁凜這人長得確實很符合審美,願意多看看(……),於是觀察了一些事日後,她得出了結論:
喜歡穿黑色衛衣,丹鳳長眼,銀白色的單邊耳骨鏈,唇角好像勾著似有若無的弧度,望過去時卻一派冷漠。
放浪形骸,頑劣乖張。
喜歡打電動,偶爾愛捉弄人。
這家夥,看似對什麽都不在意,性子散漫又不羈,對不熟的人很冷漠,渾身上下是讓人捉摸不透的淡漠與乖戾。
兇起來像狼狗。
打架很瘋。
他用生硬的拳頭和狂妄的姿態去狠狠地回敬那些曾經欺負過他的人。
滲血的額頭,身上的青紫,左肩的燙疤,構成一個十成十的狠厲張狂的少年。
祁凜。
她定定地看著眉眼淡漠的他。
笑起來很痞氣又惡劣,一身野蠻筋骨好似從來不會彎折,無法無天的,很張猛的,純粹的少年感。
可是友枝卻能清晰地感覺到。
——這人的求生欲望好像很低。
她指的求生欲望,可以理解成字面的意思,又或者說是,人生態度。
畢竟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雖然還未到十八歲,卻自己卻已浸染藝術圈十幾年,早已司空見慣無數精致外表的皮囊下的醜惡發臭的人心,和微笑表情裏所蘊含的那種十八個拐彎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