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在赤峰中學的繁忙街角看到一個接孩子放學的女人。

穿著白裙子, 一頭長發,歲月在她臉上留下明顯的痕跡,卻帶著始終溫和的神情, 女人手裏提著水果,溫和的大眼睛張望著遠處的校門。

“媽,”迎面走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滿臉不馴服,剛踢完球滿身的臭汗,臉上還弄得很臟,那個女人卻毫不在意,笑罵一聲“臭小子”,擡手過去揉亂他的頭發。

男生連忙躲開,嘴裏小聲嘟囔著“我不是小孩子了”,一邊跟在她身後走著。

那兩張臉上都洋溢著很燦爛的笑容。

祁凜定定地看著。

很多年前,他也曾這樣被人牽著,一路走到喧鬧的遊樂場裏,看彩色焰火升空, 坐在旋轉木馬上開心大笑,她給他買吃的, 把親手織的圍巾摘下來帶到他脖子上, 她從來沒有對他這麽溫柔過,那天他是真的很高興。

然後他被她無情地丟下, 在離家十幾公裏的地方。

最後手都凍僵,也沒有人來找他。

祁凜站在樹下,風吹起他的發。少年就這麽靜靜地看著那對母子漸漸走遠, 他眼底的目光淡漠而深遠。

過了一會, 他捏癟手裏的礦泉水瓶, 擡手丟進垃圾桶,轉身走掉。

祁凜坐車去市區,之前的身份證過期了,新的證件被辦下來,快遞卻被寄到了孫家。

……煩死了。

敲門,打開,少年面無表情地插兜進去,裏面的人此時都坐在餐廳吃飯,見他經過,有的掀了掀眼睛,有的悶頭吃飯,基本視若無物。

“我身份證快遞放在哪?”他這麽問。

沒人回答,過了過,一個中年男人從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塞雜物間了。”

祁凜的眼珠不動,他徑直走去雜物間。

“來,我大孫子多吃點魚。”頭發花白的老頭用筷子夾了塊白花花的肉,放到面前男孩的碗裏,擡眼看那少年進入房間的背影,他忍不住嗤了一聲,滿臉鄙夷。

“姓祁那男的留下的野種。”

竟也長到這麽大了。

身形幾乎胖成皮球的男生坐在一條凳子上,他鼻梁上架著副厚瓶蓋般的鏡子,擱在桌上的手機屏幕油到反光,低頭打著遊戲,輸了,很粗魯地爆了句臟話,手抓起雞腿大口啃,吃的滿嘴油光。

“爺爺,你吃這個嗎?”他指著桌上的紅燒肉,甕聲甕氣地問。

剛才滿臉厭惡的老頭一下子笑成沙皮褶子,還把碟子往前推了推,“爺爺不愛吃,你都吃了吧。”

胖男生夾了一大筷子,看了一眼雜物室的方向,忽然大聲地問: “爺爺,姑姑的病什麽時候才能好啊。”

“我可不想將來娶媳婦的時候,被人知道有個精神病的姑。”他咬碎肥膩的紅燒肉,故意沖著裏屋大聲說,“可丟不起這人。”

“可憐我大孫啊,家門不幸!”老頭放下筷子長籲短嘆,“你放心,她關在鎮上出不來,將來你領著人來了,也不會讓她見!”

祁凜站在雜物室裏,一點點攥緊指骨到發紅,盯著地面,忽然嗤笑一聲。

死肥豬。

還敢在他面前挑釁,看來是上次還沒被打夠。

拆開積灰的快遞信封,把身份證拿出來放進錢包裏,再揣進衣兜,隨後祁凜轉身走出去。

視線冷冰冰掃過飯桌,胖男生碰上他的目光身子一哆嗦,低頭,壓根不敢和他對視。

祁凜嘲諷地勾唇。

慫貨一個。

經過飯廳,抽著煙的中年人忽然沖他開口:“這就走了?懂不懂禮貌。”

“……”他不理,沉默兀自換鞋,壓低帽沿,手指轉著金屬鑰匙串,神情沉寂又冷漠。

“走也不知道叫人!沒規矩!”老頭見狀,狠狠一拍桌子。

祁凜擡眸,淡漠地盯著他。

“瞪什麽眼睛,他媽的,和你那個瘋娘一樣!”對方怒罵。

祁凜嗤笑一聲壓根不理,轉身扭開門把手,走了出去。

中年男人丟下筷子,沖著少年的背影破口大罵起來。

“他媽的晦氣死,盡早死外面吧!”

回答他的是重重甩上的房門,和少年吐出的一句冷冰冰的話語。

“——給我閉上你的狗嘴。”

惡心。

踏進孫家的每一步,都忍不住讓人作嘔。

他們的眼睛,表情,動作。

每一個都讓人覺得惡心透頂。

他們眼裏只有錢,利益。

因為孫應堂保管姐姐孫薇的所有財產,打算將來留給他,於是堅決不讓孫家人動一分。

於是孫家人都恨他,恨不得他趕緊去死。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一條巷子裏,也不知要到哪裏去,塞著耳機,激烈的音樂聲充斥耳膜,直到每個細胞都開始叫囂著不適,他擡手摘下耳機,擡頭看向上方,天空陰沉沉,像是一塊吸了水的臟抹布。

手機響了,一聲接著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