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我會返回現實

許州,妖族大營。

隆冬已經過去,埋葬人間的積雪開始消融,枯草和骨骸一同裸露在天光下。剛經歷過一場大戰,許州的城墻塌了半邊,站在墻頭,可以望見郊田裏死屍蒼白的臉龐。清晨依舊寒冷,呵氣成霧。妖族軍士靜默地立在泥濘的雪地裏,每只妖的臉上都戴了個生鐵打造的口籠子。那是他們的領帥白若耶頒布的命令,除了三餐進食時分,摘下口籠者斬立決。

一隊妖物戴著腳鐐手銬,被行刑官們拖向大營前方。整個軍營除了白若耶,只有他們沒有佩戴口籠。他們昨日吃醉了酒,闖入許州雄黃坊的一家商鋪中,殺了店老板一家五口。妖殺人,天經地義,他們對白若耶的口籠令不以為意。昨日夜晚,白若耶的親兵打斷他們的膝蓋,將他們押入囚籠。他們這才醒悟,白若耶的軍令不是玩笑,而是懸在他們頭頂的屠刀。

“殿下,再給我們一次機會!”隊伍裏的狼妖痛哭流涕。

白若耶拔出橫刀,鋒利的刀刃放在他的肩頭。

狼妖簌簌發抖,涕淚橫流。

白若耶環顧大軍,道:“口籠令,我下了三次。‘違令者斬’,我重復了五次。是否我離開雪境太久,爾等不曾聽聞我的姓名,故而陽奉陰違,視你們的將帥若無物?睜大你們無用的雙眼仔細看好,不遵軍令者是什麽下場!自今日始,但凡有一妖對著城內百姓露出你們的獠牙,我會親手斬下你的頭顱,將你全家送回雪境流浪,終身不可進入人間!”

她說完,手中刀光閃過狼妖的脖子。那道光那樣狠那樣厲,割過所有妖軍的眼皮。狼妖的頭顱骨碌碌滾進雪泥,整齊的脖子切口上鮮血狂噴。白若耶行刑完畢,剩余所有行刑官斬下身前妖物的頭顱。

白若耶在軍士的臉上看見恐懼的神情,她收回橫刀,轉身離開。英招面色鐵青地跟上她,陰冷道:“白若耶,我會把你屠殺自家軍士的暴行告知吾王。”

“你該喚我殿下。”白若耶道。

英招臉色一滯,道了聲:“殿下。”

“很好,”白若耶道,“你是父親一手提拔上來的將領,應該很懂禮數。”

英招冷冷道:“自然。”

“那麽,”白若耶撣了撣衣袍上的雪粒子,漫不經心道,“跪下同我說話。”

“你說什麽?”英招瞪大眼。

白若耶擡起眼,眼神驀然變得冰冷,“需要我重復一遍麽?”

“你!”英招的臉漲得通紅。

白若耶說的不錯,她是羅浮王的女兒,是尊貴的殿下,更是妖族降臨人間的功臣,她的地位遠遠比他尊崇。按照禮節,他的確應該向她下跪。

可英招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他僵直地站著,眼前白若耶負手而立,明艷的眉目被風吹得越發冷了。他的牙關咬得哢哢作響,右腿緩緩彎曲,全身仿佛老舊的器械,銹住了一般,跪得極為緩慢艱難。白若耶倒也不急,閑閑等著,等他的膝蓋著了地,身子如稻穗割了茬,矮了一大截兒。

“你剛剛說什麽?”白若耶問。

英招咬牙切齒,“我要把你屠殺自家軍士的暴行告知吾王。”

白若耶笑了,道,“可以,你盡管說。”

英招攥著拳頭,“你不怕麽?”

“怕?”白若耶的笑容變得嘲諷,“用你拳頭大的腦袋好好想想,助我族降臨的是我,攻下許州的是我。這支軍隊是父親親手交到我手中,我立什麽軍令自是我的事。不過殺了十個張狂的蠢貨,你覺得父親會為了他們治我的罪奪我權麽?”

英招的臉色變得蒼白,的確,羅浮王不會。

只要結果好,哪管手段如何?

白若耶轉身要走,她的眼神那般淡漠,看著他就像看垃圾。她從頭到尾,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英招冷笑道:“殿下,你不要太得意。”

白若耶停下腳步,回頭瞥他。

“不知道你有沒有發覺,”英招緩緩道,“你越來越像人了。在人間待了這麽久,你讀人的聖賢書,與人稱兄道弟。在你心裏,你究竟像人多一點,還是像妖多一點?”

白若耶望著他,唇畔的嘲諷漸漸消失。

“我是妖。”白若耶的神色冷若冰霜。

她說完,轉身離開。

***

邊都,仙人洞。

桑持玉躺在玉床上,這是蘇如晦曾經躺過的地方,現在換成了他。他飲下了曼陀羅熬的湯,神思變得朦朧,身體變得笨重。八個披著白袍的長老圍在他身側,他感受到冰冷堅硬的刀鋒正在剖開他的身體。曼陀羅畢竟不是另一個世界的鎮痛藥品,無法完全麻痹他的神經,尖銳的疼痛蔓沿周身,他無法動彈,連慘叫都沒有力氣。

他的人骨被一根根剔除,長著鳥頭的長老發動“塑形”秘術,嶄新的妖骨又在他的身體裏生長,像鋼筋一般與他其他骨頭焊接。長老們將人造牛皮經絡接入他的身體,他的鮮血從經絡裏流出去,妖血從另一頭輸進他的身體。他似乎能感受到身體裏一顆一顆內臟的重量,它們像零件,可以被拿走被替換。痛到最後,他似乎已經失去知覺,所有感官變得遲鈍,他幾乎以為自己成了一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