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可別喜歡上我

下雪了。紛紛落雪像出喪時撒的紙錢,那靜謐飛舞的模樣好似天地在為桑持玉哀悼。桑持玉和其余天字隊軍士被押上營帳前的雪地,雪粒子積落在他的睫羽和發間,視野也變得朦朧。這裏是貪狼礦場,隸屬於黑街。黑街和秘宗對峙多年,雙方皆在廣袤的雪原中不遺余力地搜尋著對方的礦場地點。雪境恍若遼遠的宇宙,而散落其中的礦場則如渺小的星子。誰率先發現對方的位置,誰就可以占據先機。這次拓荒衛得知貪狼所在,原以為勝券在握,誰知中了敵人的圈套。

他和其余秘宗軍士被反綁著手,被排成一隊,像畜生一樣等待著處決。距離被俘已經過去了整整十日,拓荒衛沒有派人來,說明他們已經被放棄。桑持玉並不意外,天字隊除了他,大多是黔首出身,秘宗不會為了黔首而冒險。至於他,既然有尊貴的身份,黑街必然拿他交易,可惜黑街低估了大掌宗。

“小子,你恨不恨你師父?”貪狼礦場的首領石敢當拍拍他的臉頰,“你是個有本事的,只要你肯投效,我不光不計前嫌饒你性命,還讓你做貪狼的二把手。你師父不顧惜你的性命,你得學著顧惜你自己。我知道你在秘宗不招人待見,你們秘宗太可笑,像蘇如晦那種只知道淫樂的小子遍地是朋友,而如你這般真正的強者卻遭人排擠。我保證黑街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們不靠喝多少酒睡多少女人論男人,我們靠的是身上的傷疤、手裏的刀!”

桑持玉沒有應答,保持沉默。

石敢當哼了聲,“是個有血氣的小子。好,你要當寧死不屈的英雄,老子成全你。”

所有秘宗軍士被按在了地上,臉頰貼著冰冷的雪。桑持玉看見石敢當開始處決俘虜,石敢當用的是一把折刀,他拽著俘虜的頭發,讓俘虜擡起頭來,然後用折刀深深地割破他的喉嚨,就像殺一只雞。俘虜發出嗬嗬的痛苦呻吟,鮮血湧泉一樣噴灑,濺在雪地裏紅得刺眼。石敢當一個挨一個地割喉,有的軍士開始哭泣求饒。桑持玉是最後一個人,他知道他是被故意留在最後的。利誘不成,石敢當想用威逼讓他屈服。

可惜石敢當不知道,桑持玉一點兒感覺也沒有。殺人對桑持玉來說如同飲茶吃飯一樣平淡,一個人死在他面前,和一只蒼蠅被拍死並沒有什麽不同。他很早就發現他同別人不一樣了,人們熱衷於交遊,春天他們要踏青,秋天他們要登高,而他在人群永遠格格不入。他無法體會他們的快樂,正如人無法理解螞蟻的歡喜,他覺得他們相互吹捧的活動,甚至他們本身,都毫無意義。

師父說他要像個人,還在邊都的時候,師父要他陪同邊都世家的女眷遊玩,希望他像一個少年人一樣體會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情感。可是每次宴會之後,女眷們皆委婉地向大掌宗表示日後不必令他扈從保衛。不僅他自己無法融入她們的世界,她們也覺得當他像個沉默的影子一樣跟隨的時候有些礙眼。

十五年後他終於明白,原來無法融入人群是因為他不是人。人對於妖來說是食物,是捕獵的對象。就像一只貓不能同老鼠感同身受,他在人群裏永遠是個一個異類。

石敢當在割倒數第二個人的喉嚨了,滾燙的鮮血噴灑在桑持玉眼前,有幾滴濺上了桑持玉冷白的臉頰。這時桑持玉看見一只小老鼠,鬼頭鬼腦地從嘍啰們的腳下鉆過來,停在桑持玉的面前。桑持玉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雪境裏怎麽會有老鼠呢?

這只小老鼠兩眼泛著細微的青光,看起來非常怪異,但是黑街的人沒有發現。

小老鼠歪著腦袋看了看桑持玉,吱吱吱地把身子湊前,伸出細細的舌頭,舔掉了桑持玉臉頰上的血跡,然後埋下小腦袋,鉆進了桑持玉的衣領。

桑持玉:“……”

他討厭老鼠,僅次於討厭狗。

靜謐的風雪裏,有腳步聲傳來。他看見石敢當眯起眼,放下了折刀。於是他也艱難地仰起了臉,望向遠方。有一人從風雪深處一步步走來,發辮落滿蒼蒼雪花,好像白了頭。他越走越近,桑持玉終於看清楚了他的臉。是他一貫帶笑的眉眼,疏疏朗朗的笑意,仿佛能讓天地生光。

黑街所有混混緩緩拔出了刀,慢慢圍上了,呈圓形團團將他圍住。

石敢當問:“你是何人?”

“秘宗蘇如晦,”蘇如晦笑道,“首領應該聽過我的名字。”

系統忽然出聲:【石敢當,黑街貪狼礦場首領,二品百煉鋼秘術者,外表幾乎沒有弱點。以宿主現在的能力,同他刀劍死鬥敗率為百分之九十。】

蘇如晦深吸了一口氣,真棘手啊。

石敢當聽見他的名字,也笑了,“確實聽過,只不過論及你的名字的時候,多半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兒。小子,你膽子很大,一個人過來的?我這裏可沒有美酒,也沒有女人。你過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