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叫我如晦哥哥

往北趕了三天路,一路上見到不少流民。這世上的人太多了,大靖擁擠得如同即將爆炸的蒸籠。即使秘宗嚴刑峻法,每年都有不少囚犯被流放雪境荒原,或者送到礦場開采靈石,仍舊有許多人無家可歸,流浪街頭。縱然心有憐憫,更要防備盜賊劫匪。一路上不時有衣衫襤褸的流浪漢窺伺直道上的馬車,蘇如晦無時無刻不按著衣袖裏的火銃。

停留在各地城鎮歇息,桑持玉叛逃的消息已經傳開,秘宗張貼了抓捕桑持玉的告示,從前專屬於蘇如晦的甲級通緝犯位置被桑持玉取代。通緝令上畫著桑持玉那張冷漠的臉,秘宗畫技高超,把人畫得惟妙惟肖。蘇如晦勒馬停駐,想起那個家夥面無表情油鹽不進的樣子,心裏嘆了一口氣。

桑持玉小時候不是那樣,至少在蘇如晦師父跟前治病的時候,他是個很乖巧的娃娃。

蘇如晦記得,澹台凈離開苧蘿山,蘇如晦自告奮勇承擔起每天給山洞送飯的任務,還教桑持玉怎麽破解迷叠陣,要是桑持玉覺得悶,可以自己來找他。他們偷溜出去玩兒一直無人發覺,後來蘇如晦膽子越來越大,夥同江雪芽和周小粟偷偷把桑持玉接下了山。

他們這幫小孩兒擁有一個小院,叫梨花院。江雪芽和周小粟住主屋,蘇如晦住東廂房。西廂房本來是堆雜物的,蘇如晦他們把雜物清理到後院,騰出一片睡人的地方。蘇如晦貢獻出自己的羅漢榻、紅線絨毛地毯和上次他生辰老爹送給他的獅子貓引枕,江雪芽和周小粟分別貢獻出被褥毛毯和木雕屏風,桑持玉就住在了那裏。

明若無在不了齋開了個私塾,不收束脩,方圓幾裏的小孩兒都能來聽課。山下苧蘿鎮的孩子有一半兒在這兒上課,蘇如晦、江雪芽和周小粟也得去。蘇如晦三個白天去明若無那兒上課,晚上回來同桑持玉躲在屋裏頭玩兒。藏了大半個月,沒人知道他們院多了個十歲小娃娃。很多年後蘇如晦想起這事兒,覺得明若無早就知道了他們藏匿桑持玉,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後來為了桑持玉走路方便,蘇如晦用手給桑持玉量腳底板,記住桑持玉的尺碼,去山下苧蘿鎮找相熟的小妹妹給桑持玉做了雙鞋。桑持玉很珍惜那雙鞋,他們不知道,那是桑持玉第一雙鞋。

桑持玉每天把鞋擦得幹幹凈凈的,泥地粘腳,鞋底擦不幹凈,他不願意踩。江雪芽這人看臉下菜碟,桑持玉怎麽都依著他,她指揮蘇如晦背他。蘇如晦很郁悶,他托人給桑持玉做鞋就是為了讓他自己走路的。然而蘇如晦看似是幫主,其實在神龍幫地位最低,他的抗議一如既往被忽視。

表面上蘇如晦是神龍幫的幫主,實際上幫派內務都是江雪芽說了算。所以神龍幫的日常遊戲都是女孩兒玩的,比如跳皮筋、編花繩,還有變裝。桑持玉長得漂亮,江雪芽和周小粟熱衷於打扮桑持玉,每天給桑持玉塞各種花色的衣裳,把桑持玉打扮得花枝招展。

蘇如晦這人蔫兒壞,故意搗亂。江雪芽她們讓蘇如晦幫桑持玉梳頭,他梳得亂七八糟。江雪芽她們認認真真挑好看的花別在桑持玉鬢邊,蘇如晦就換成醜了吧唧的大紅石榴花。江雪芽給桑持玉穿襇色裙,蘇如晦偷偷放了只會變色的小守宮在上面,嚇得周小粟哇哇大叫。蘇如晦捧腹大笑,然後被江雪芽暴揍了一頓。

有一次師父給江雪芽泡藥浴,周小粟陪著她。明若無休課三天,蘇如晦放了假,梨花院只剩他和桑持玉。蘇如晦睡到日上三竿,閑著無聊,跑去西廂房找桑持玉。推開門就看見桑持玉坐在櫥屜邊上,小小一人兒,白衣裳黑腦袋,像個孤零零的小蘑菇。

蘇如晦湊近一看,他正把江雪芽和周小粟摘給他的花兒一朵朵放進一個小抽屜,蘇如晦摘的大紅石榴花也在裏面。花兒全都枯了,花瓣發黑,流臭水。蘇如晦以為桑持玉早就扔了,沒想到他還留著。

“你收起來幹嘛?都枯了,”蘇如晦蹲在他邊上,百無聊賴地說,“走,我給你摘新的。”

桑持玉搖頭,說:“要留著。”

一只碧油油的守宮從桑持玉背後爬到肩頭,蘇如晦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前幾天他惡作劇,放在桑持玉裙子上的守宮。

“它怎麽也在!?”

桑持玉把它捧在掌心,說:“你送的。”

蘇如晦想說那不是禮物,是他弄來嚇人玩兒的。一轉臉,對上桑持玉大而黑的眸子,那裏面清清楚楚映著小小的蘇如晦,蘇如晦莫名其妙咽下了這話兒。

“我想起來了,是我送的來著。”蘇如晦說。

余光瞥向抽屜裏的花兒,每一朵桑持玉都舍不得扔,因為這是他的小夥伴送給他的禮物,一向沒心沒肺的蘇如晦心裏破天荒地有了愧疚的情緒。玉兒太好騙了,給他什麽他都要,說什麽他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