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小幺拿著糖塊,看向林真。

他背過身子悄悄舔了舔糖,瞬間被這甜滋滋的滋味迷住了,但是他沒繼續吃,而是等糖上的水跡幹了以後揣到自己縫的荷包裏。

他要留著慢慢吃,吃到過年去。

家裏六個孩子加一個哥兒,發下來一包糖只少了一個尖兒。

林真哭笑不得,對林阿爹道:“也不止孩子要吃糖,大人也要吃的,阿爹你也發給哥哥父親他們啊,還有你自己,也不能落下。”

“大人要吃什麽,留著哄他們更好,過了年去拜年也能包一點兒去你舅舅家,是一份很好的拜年禮哩。”

“……”林真差點一頭撞在柱子上,就這麽一包糖,竟然已經算到當過年禮去了!

他連忙道:“阿爹阿爹,我買的時候就想著咱們一家人都能吃上,難道父親阿爹還有哥哥嫂嫂們不是一家人。”

“以後日子還長著呢,以後吃糖的機會還有。”

拿著糖準備放進屋裏的林阿爹看著兩眼亮晶晶的三兒子和常年地裏刨食的大兒子二兒子和家裏那口子,狠了狠心:“你說得對,咱們是一家人,吃也要吃到一塊兒。”說著打開油紙給他們拿糖。

林大哥林長貴擺擺手:“我們這些大人吃什麽糖。”

林二哥林長順也搖頭:“給這些小的就行。”

已經改了念頭的林阿爹才不聽他們的,只把糖塞他們手裏:“東西是你們弟弟帶來的,你們要說跟他說去。”

然後給兩個兒媳拿兩塊,再給林父挑了一塊看起來大一圈的,給自己拿了塊小的,美滋滋地含進嘴裏。

這是這麽多年來兒子第一次送的糖,他一定要好好嘗一嘗。

一塊糖,叫屋子裏的人一下子帶上了笑容,連屋子都亮堂了不少。

聊了會兒,幹了一天農活的林家人時不時地打呵欠,林阿爹琢磨了下把林小幺叫到跟前道:“從今兒起你哥哥就跟你睡,先擠個幾天,明天我跟你阿父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在旁邊搭間小屋,給你哥哥搬進去。”

林小幺今年十五歲,是林阿爹和林父最小的兒子,但是他和林真一樣,孕痣很淡,又天天幹活曬得黑黑的,親事到現在還沒定下來。

他想著荷包裏那顆只舔了一口的糖,望著穿得厚厚實實整整齊齊的林真,點了下頭:“好,那我先去鋪床,”然後對林真道,“鍋裏有洗腳的熱水,三哥你泡個腳。”

說完轉身向灶台後邊的被席子隔開的房間走去。

林阿爹對林真道:“家裏不比顧家那邊,你且應付個幾天,我和你父親還有哥哥們想想辦法。”

林真望著才過四十就頭發半百,眼角細紋堆疊的林阿爹,心裏有些難受:“不礙事的阿爹,從前是我不懂事,讓你們為我擔心為我難受。”

“我已經想好了,過些日子就去鎮上看看有沒有便宜點的生意做,不說賺大錢,但是一定不叫你們為我擔心。”

“生意哪是那麽好做的,我怕你把身上的銀子搭進去,”過了半輩子,林阿爹就想安安穩穩的,他道,“還不如買點田和地,這才是咱們莊戶人家的正經活法。”

林真知道,這是現在許多人的想法,但是叫他老老實實種田他真的做不來。

不過事情還沒做,他也不會跟林阿爹說自己一定能成的話,只道:“慢慢看,日子總能過得下去的。”

“爹不求你大富大貴,只要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就好。”

“好,我會好好的。”

用那祖傳的木盆洗了腳,林真踩著布鞋去林小幺睡覺的地方。

只見隔出來的地方只有六平米左右,對著過道這邊的睡著大嫂家的春香杏香。

另一頭則是二嫂家的小哥兒槐香和林小幺,他一進去,本來就狹小的空間愈發顯得逼仄,似乎連轉身都困難了。

槐香嘴裏還有糖的味道,看到他小聲地叫了句:“姑爹。”

春香杏香也跟著叫:“姑爹。”

“……”姑爹就姑爹吧。

林真微微笑著,答應了一聲走到林小幺那邊。

已經把床都鋪好的林小幺主動跟槐香睡到最裏面去,把外邊都讓出來:“哥你睡外頭吧,槐香晚上會滾來滾去,睡外頭怕摔。”

“可以。”林真脫了從顧家穿來的外衣,坐到床上之後才發現這床是用石頭壘的,最上面放的是木板和一層稻草,一坐上去就哢嚓哢嚓響。

而屋子裏的三個孩子加一個小大人都不自覺地望著他,他跟他們都不一樣,皮膚那麽白,頭發那麽柔順,黑幽幽地像浸了油一樣。

他的衣服也一個補丁都沒有,看起來合身又好看。

幾個孩子不由自主地把被子拉到下巴,蓋住有補丁的肩膀今兒衣袖。

林真愣了下,就著床頭那張小得不能再小的桌子上的桐油燈,坐在床上解開自己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