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時間的跪,顧栓子兩條腿都腫脹了,只是穿的褲子寬,沒有人發覺。

被林真按那一下,他疼得幾乎喊出聲音,但死死咬牙忍住了。

他望著父親娶的這個繼夫郎,想到他以前天天在父親面前說自己的壞話,還趁父親不在的時候暗戳戳地對自己甩白眼,話也不說地端著飯吃,吃完繼續跪著燒紙錢。

第二天一過,就是正席,也是顧大棺材在家裏停的最後一天,過了今晚就要擡到山上去。

按照習俗,一大早村子裏的人幾乎全來了,擡桌子拉板凳,擇菜做飯,而到了下午顧家為數不多的親戚便來吃酒席了。

周濤和馬氏兩口子還和那天一樣,領著披麻戴孝的兒女來給顧大磕頭,送了五十文錢,還有顧大在鎮上結交的一些朋友也來了,也是送個二三十文的。

熱鬧喧天的席面和冷冷清清的停著棺材的堂屋形成鮮明的對比,林真揉了揉小腿,快了,這事明天就結了。

林真剛按照規矩把周濤和馬氏帶來的香燭紙錢接了,門口又響起噼裏啪啦的鞭炮聲。

不過裏面還摻雜著好像是受潮了的鞭炮的聲音,屁響屁響的。

林真還以為是那些小孩撿鞭炮炸著玩兒,哪想到下一秒兩幫子人擠著進來,院內原本吃席的村裏人一看,目光一下子落到林真臉上。

林真看向那兩幫人,只見左邊是一對高矮相差懸殊的老者和老嫗,老者還好,那老嫗眼角眉梢裏都是刻薄和算計,一看就是個狠角色。

兩人身後還跟著兩個中年男人和幾個小年輕,被拉著的小孩指著旁邊席上的飯菜,哭喊著跺腳:“奶奶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啊啊啊啊啊!!!”

老嫗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以為這是你自己家裏,想吃什麽都有。”

“想要吃肉,找你大伯娘去。”

說著把哭鬧著的孩子往前面一推,推往林真的方向。

那孩子目標明確,跑到林真面前拽著他的手:“我要吃肉,我奶奶說你要給我吃肉。”

林真眉頭一挑,望著寂靜下來的周邊,揪著那孩子也不知道是抓過什麽的臟呼呼的手:“乖孩子,你這句大伯娘我可承受不起,我嫁進來以後我丈夫就跟我說,他沒有爹娘,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顧栓子那小崽子林真還能有幾分心疼,這種被家裏人教壞了的他才沒什麽愛護的心思。

沒得到自己想要東西的八九歲的孩子兇得很,對林真又是拳頭又是腳,把他腿上踹得全是泥腳印。

林真捏著他的手腕一個反剪,就像沒聽到他嘴裏什麽我叫我奶奶砍死你,小娼婦小爛貨的臟得不行的話,把人扭到老嫗和老者的面前:“大爺大娘,自己家的孩子還是要看好,別看見誰都亂認親戚,今天是這兒人多,要是被人用顆糖用塊頭哄了去就不好了。”

老嫗這邊的人面色鐵青。

三十來歲的婦人把孩子抱著,氣紅了臉道:“瞧瞧,大家瞧瞧,這就是我大哥娶的哥兒,自家人來了不客客氣氣地迎接不說,對著個孩子也不依不饒的,你也不怕我大哥在下面閉不上眼睛!”

林真眨了眨眼睛:“這位大姐,這兒哪是你大哥啊?”

婦人氣憤地指著堂屋裏停著的棺材:“顧大就是我大哥,你也就仗著他現在收拾不了你才猖狂,要是我大哥還在——”

“要是他還在,早就一斧子一個叫你們躺在這兒!”

“你個潑皮小爛貨!”老嫗氣得眼珠子都紅了,手指指向林真,旁邊的老者和顧家的兩兄弟也恨不得沖過來扇他。

林真直直地看著這個生了顧大的老婦:“擔待不起擔待不起,只不過說了點大實話而已。”

顧大當年過的是什麽日子,村子裏長了眼睛的都知道,四五歲就拿著一把比自己高的鋤頭跟著下地,腰上的鐮刀從來沒有一刻的空閑,累得要死要活回去還沒有一口飯吃,餓得直哭顧老婦和顧老漢也沒有看一眼問一句。

還是那時候的老村長看不下去呵斥了好幾次,顧大才混著野果吃撿了一條命。

等他稍微長大一點,就被顧老婦謊報年齡,趁著農活空閑的時候帶去鎮上的泥瓦匠家做活,每天背幾十背的黃泥土,和一堆堆的料子,兩只肩膀上從來沒有一寸好肉。

那時候,顧大才九歲,只是人長得高大,看起來十三四歲。

而跟他相反的則是家裏的兩個弟弟,被顧老婦當剛出殼兒的小雞仔一樣護在家裏,天晴怕曬,下雨怕淋,明明只比顧大小一歲兩歲,卻連鋤頭都扛不起來,水田也不敢下,整天纏著顧老婦要吃這樣要吃那樣。

所以,在去山上砍柴,差點摔死在山崖下的那天,顧大提著手裏的棍子把家裏砸得稀巴爛,住到了山崖下面。

一二十年,顧大從來沒有回去過一次,顧家也從來不上他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