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下拂柳泠泠風,燈前流螢嗡嗡聲,燕寢內靜中有動,動中有靜,生機盎然。

殊麗揉揉泛疼的後頸,墊腳收起晾在庭院中的緗綺錦衾,走進內寢後鋪在散發木香的龍床上。

昨兒脖子疼了一宿,這會兒還有些木,想起天子將她拍昏不知做了什麽,她就想罵一罵他,可也只敢罵在心裏。

禦書房的宮人前來傳話,說今夜天子會邀元侍郎來寢殿下棋,殊麗沏好茶,取了果盤和小吃,靠在落地罩上聽著兩個小宮女唧唧喳喳的碎嘴,忍笑搖頭。

“別妄議主子,當心被割了舌。”

兩個小宮女也就敢在天子回來前過過嘴癮,哪敢真去外面亂講,她們跟殊麗交好,把殊麗當成了自己人。

天子回來時,身後跟著元栩。

他們之中,一人身穿玄色金紋深衣,一人身穿青衫素面直裰,說不上誰的氣質更勝一籌,只能說,天子周身縈繞著上位者的凜冽,會更為打眼。

兩人穿的都是常服,像是一起從宮外回來。

落子無聲,黑白交替,沒一會兒,棋局將近收官,元栩手執白子,思考久了些。

陳述白淺抿茶湯,沒有因為元栩遲遲不落子而失了耐心,“何故踟躕?”

元栩笑笑,“陛下設了套,無論怎樣落子都會令臣身陷險境。”

天子在做皇子時,曾以十連勝氣暈了先帝特封的棋詔侍,就此名聲鵲起,而今棋藝更是精湛絕倫,無人能匹敵。

在對弈中,元栩算是能入他眼的對手,但還是棋差一等。

過了須臾,元栩扣緊棋子,“臣認輸。”

“還未收官,可以再搏搏。”陳述白拿過他手中棋子,落在一個極不起眼的位置,讓棋局走勢瞬間變幻莫測。

元栩驚嘆連連,出於對圍棋的癡迷,很像復盤一次,加深印象,找出自己防守的漏洞,提升棋藝。這麽想著,他竟真的提出了復盤的請求。

換作旁人,即便再癡迷,都不可能讓天子陪他練習,可元栩眼眸清澈,此時沒有將陳述白當作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當作了對手,亦或是前輩。

這也是陳述白喜歡同他對弈的原因,不摻雜彎彎繞,能夠盡興。

陳述白往後靠了靠,瞥了一眼身後的殊麗,“過來坐,陪元侍郎復盤。”

殊麗愣住,哪好意思往上湊,“奴婢不懂棋。”

可天子開了口,她也不能抗旨,只好搬過一把椅子坐在陳述白身邊。

她剛剛純屬看熱鬧,完全沒記住落子的順序,堪堪行了幾步就原形畢露,可對面的男子興致正盛,身側的男子又不發話,都沒有叫停的意思,她進退不得,開始胡亂落子。

見局勢變得離譜,元栩擡眸看向她,見她漲紅著臉一副豁出去的模樣,覺得有趣,也就同她亂下起來。

殊麗臉蛋愈發的燙,感覺自己連班門弄斧都算不上,完全成了小醜。

陳述白又抿了口茶,目光落在女子的耳朵上,她耳垂小巧,泛著紅暈,直抵耳尖。

棋局變得混亂不堪,即便不懂棋,都知道這是在胡鬧,可天子還未叫停,殊麗忍不住托腮,一連下了兩顆黑子。

這下總該叫停了吧。

可元栩沒有覺得被冒犯,她下兩顆,他也下了兩顆。

最後,還是陳述白淡淡一句“胡鬧”,打斷了棋局。

殊麗扭頭看向他,黑瞳瓅瓅,甕著嗓子道:“叫陛下見笑了。”

陳述白嗤笑,“就沒讓元侍郎見笑?”

殊麗垂目,連脖子都紅了,羞的找不著北。她進宮後,沒機會接觸琴棋書畫,哪能與他們這樣的風雅之人比肩,狗皇帝,就知道拿她取樂。

元栩淡笑,“無妨。”

氣氛尚好,他想著要不要將自己和殊麗的關系攤開來說,可一見她悶不做聲的樣子,就收回了剛剛的心思,還是再等等。

陳述白在他們之間梭巡一圈,眸光微變,面上依然雲淡風輕。

送元栩離開時,殊麗面色淡淡,沒了剛剛在棋局上的嬌憨,“元侍郎慢走。”

元栩驚詫她的態度轉變,莫不是在天子面前才會示弱?裝的?

想到此,他不免多打量了殊麗幾眼,“我說的事,你再考慮考慮。”

“不考慮,元侍郎不必費心思。”對別人狠的人,往往對自己更狠,殊麗想要按部就班年滿離宮,不想節外生枝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更不想招惹上不熟悉的人,她戒備心很重,不願為誰打破。

元栩暗嘆,“照顧好自己。”

說完,轉身步下石階。

從宮裏出來,剛要步上馬車,被突然竄出來的元利康攔了下來。

“阿栩啊,阿佑的病情好轉了嗎?我這個做叔父的一想到侄兒病重就寢食難安,不如你帶我去探望探望他,也能叫我安心。”

元栩從心裏沒把元利康當叔父,自然不願與他牽扯,“多謝三叔牽掛,阿佑染了重風寒,需要靜養,還是過些日子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