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娘子大喜!”

穿著綠襖黃裙的婢女闖進門,對管事嬤嬤驟然黑沉的臉視而不見,直奔正臥在軟塌上的女子。

眉宇間難掩病氣的鐘娘子愣了下,忽然揚起喜悅的笑意,伸手按在乳母的肩上支撐起身體,迫不及待的問道,“可是九弟中了?”

聽見動靜小跑過來的小娘子走到門口時,剛好聽見鐘娘子這句話。

紀新雪越過大開的房門看向屋內臉色由蒼白轉為紅潤的鐘娘子,眼中閃過諸多復雜的情緒。

鐘娘子這場病,果然是由鐘戡而起。

鐘戡是鐘娘子的同母弟弟,紀新雪的親舅舅。

生在普通的底層武將家中,卻有文曲之相,從三歲啟蒙始,便有神童之稱。

所有指點過鐘戡的先生,皆贊鐘戡有狀元之才。

初時,鐘娘子也如娘家人那般,滿心歡喜的等待弟弟月宮折桂。

直到被贊有狀元之才的鐘戡連府試都沒過,鐘戡的仕途就成了鐘娘子的心病。

鐘戡屢戰屢敗五年,去年終於過了府試,鐘娘子喜不自禁,整整半個月,眼眶都沒消腫。

李嬤嬤顧不上教訓沒規矩的婢女,連忙伸手將鐘娘子單薄的身體攬在懷中,眼中皆是疼惜,小聲提醒道,“娘子別急,三日後才是殿試,九郎定能……”

膝蓋砸在地上的聲音打斷李嬤嬤的話,前來報信的女婢昂著頭望著鐘娘子,尖利的聲音幾乎穿破房頂,“聖人在朝堂上給大王賜了封號,小娘子也被封為縣主!”

女婢掐著大腿根忍住哽咽,滿是淚水的臉貼上鐘娘子垂在軟塌邊的手掌,“王妃命人來傳信,讓娘子和小娘子裝扮整齊,去正院等候天使傳旨。”

娘子和小娘子煎熬多年,終於熬出頭了。

鐘娘子臉上的笑容僵住,剛剛紅潤起來的臉色瞬間比凜冬寒雪還要蒼白,下意識的收回被女婢貼上的手,往軟塌內挪了挪。

始終鎮定的李嬤嬤同樣不見喜悅,擡腳就要去踹仍舊跪在鐘娘子塌前的女婢,卻始終記得抱住瑟瑟發抖的鐘娘子。

只能放棄踹人,破口大罵道,“黑心眼子的賤婢,竟然如此消遣主子,莫不是以為娘子被困在院子裏就拿你們沒辦法?”

紀新雪同樣被彩穗的話驚在原地,卻比已經被嚇破膽子的鐘娘子和李嬤嬤更理智些。

彩穗在鐘娘子身邊伺候七年,為人老成持重,做事也萬般周全,絕不會開這樣的玩笑。

況且……若不是王妃親自遣人來,鐘娘子根本就走不出院子大門。

彩穗不至於冒著被李嬤嬤整治的風險,只為了折騰鐘娘子病中梳洗。

纖長的手指搭在李嬤嬤滿是紋路的手背上,紀新雪對李嬤嬤搖了搖頭,轉而看向仍舊跪在地上的彩穗。

“王妃遣來的人怎麽說,聖人為何突然起意要給父親封號,四姐是否也有縣主封號?”

話雖是在問彩穗,紀新雪的注意力卻全都放在鐘娘子身上,從李嬤嬤手背上拿開的手也伸向鐘娘子縮在身後的冰手。

鐘娘子立刻反握住紀新雪的手,力道大的像是要將紀新雪的手骨捏碎,惶然的目光卻逐漸有了焦距。

彩穗被派到鐘娘子身邊伺候的時候,鐘娘子已經被軟禁在院子裏,沒有大王的命令不得擅離。

鐘娘子和李嬤嬤的反應非但沒讓彩穗覺得委屈,反而讓彩穗更為鐘娘子和紀新雪不平,眼眶湧出的淚水沒有半點是為自己而流。

聽了紀新雪的話,彩穗愣了半晌,哭得更兇了,她將腦門貼在冰涼的地磚上,語氣滿是懊悔,“奴婢,奴婢不知道,王妃院子裏的姐姐沒與奴婢說這些。”

紀新雪半點都不意外彩穗的回答,這些話原本就不只是說給彩穗聽。

按照本朝舊例,皇子皇孫自八歲起都要去國子監讀書,大娘子和三娘子皆是去國子監讀書前被封為縣主。

眾所周知焱光帝是個懶人,絕不會專門為某個孫女下旨冊封,每次都是幾個孫女一起走流程。

紀新雪已經七歲,在六皇子開府多年終於有了封號的時候,和六王府八歲的嫡女一起冊封,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鐘娘子在紀新雪的點撥下想到這點,灰敗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容光煥發,堪比吃了傳說中的仙丹靈藥。

須臾的功夫,鐘娘子身上的病氣就散的幹幹凈凈。

她推開李嬤嬤,中氣十足的道,“快去將雪奴過年時新做的衣服拿來,讓彩珠和彩石將雪奴的首飾都……不,讓她們將大王賞我的首飾找出來,我記得裏面有套小巧的紅寶石頭面,正適合小姑娘戴。”

封縣主對別的小娘子來說只是慣例,對她的雪奴卻不亞於赦令。

時隔七年,焱光帝終於肯承認這個孫女的存在。

她再也不必日夜擔心,隨時會有人拿著長刀利劍破門而入帶走雪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