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第2/5頁)

在椎雲眼裏,主子從來都是穩如泰山的。

即便是到了絕路,他依舊能找出生路。

椎雲繃緊了牙關,許久,他道:“主子,少夫人死了。”

一個死了的人,吵不醒的。

顧長晉黑如墨的眼靜靜望著椎雲。

“我知道,”他道:“可是椎雲,她討厭旁人吵她。”

不管她是生還是死,只要是她不喜歡的事,他都不能做。

椎雲牙關一松,眼眶登時熱得撐不開眼皮,他垂下布滿霧氣的眼,放輕了聲音,道:“常吉……就在偏房裏,他是中毒死的,臨死前,用指甲在掌心裏摳了一個長弓。”

中毒。

長弓。

顧長晉呼吸微微一頓,半晌,他低頭,細長的指溫柔地擦去她唇角的血漬。

“她一定舍不得她身邊的人陪她死,張媽媽與盈月、盈雀不在這裏,定是逃了。你親自帶人去追他們,務必要抓到張媽媽。”他停了下,又道:“再派幾人去尋橫平,橫平不可能會拋下常吉,要麽是死在旁的地方,要麽是被困住了。”

椎雲應“是”,轉身往門外去。

顧長晉忽又叫住他:“我先帶她去個安靜的地方,半日,我要消失半日。半日後,我會去尋你。還有常吉,我親手葬他。”

椎雲應“好”。

椎雲離去後,顧長晉將容舒放在榻上,在她額上落下一吻,道:“我知你不會怪常吉沒護好你,但他心底定然會愧疚,定然死不瞑目。我先去將他葬了,說你不會怪他,好讓他安安心心地離開。”

榻上的姑娘閉目不語。

顧長晉望了她片刻,擡腳去了偏房。這偏房裏有前往大慈恩寺禁地的密道,常吉坐在那密道的掩門處,用身軀擋住了入口。

他的雙目圓睜,眸子裏殘留著臨死前的怒火與怨恨。

顧長晉望著常吉烏紫腫脹的臉,下頜緩緩繃緊。

他們這些送到顧長晉身邊的人皆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不是被至親拋棄便是親人死絕,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

譬如幼失枯恃,與妹妹一同寄居在叔叔家的常吉。

兗州大旱那年,常吉的妹妹被叔叔嬸嬸一家賣走,換了兩個饅頭。

那一日,叔叔誆他,說村頭的教書先生家中走水。教書先生家中有一癱瘓多年的老母,常吉心善,二話不說便從村尾跑去村頭。也就這一來一回時,妹妹不見了,換來的兩個饅頭都進了叔叔一家五口的肚子裏。

常吉殺了叔叔,逃了出來,餓著肚子去追妹妹追了幾十裏路,直到最後昏倒在路邊,奄奄一息。

蕭馥看中他夠狠,收留了他,讓他成了顧長晉的第一個長隨。

顧長晉帶他去找他的妹妹,可找到的只有他妹妹的一雙鞋。

□□裏,願意拿出兩個饅頭換走一個素不相識的幼兒,其中的心思昭然若揭。

顧長晉下令殺了那些人,給他妹妹立了衣冠冢。

常吉最是護短,手段也是最狠戾的。

他痛恨所有的背叛者。

當初往顧長晉背上刺上一刀的另一個長隨便是死在常吉手裏,死狀慘烈。

他時常掛在嘴裏的一句話便是:“我一做好事便會害人命,既然做不了善人,那就做惡人,誰傷害你們我便殺誰。”

顧長晉知曉他這幾個長隨裏,最喜歡容舒的便是常吉。

他上前,手覆在常吉的眼上,溫聲道:“她不怪你,我亦不怪你,你去吧。”

手緩緩落下,那個至死都在執行著顧長晉命令的男人終於閉了眼。

顧長晉將常吉埋在四時苑的椿樹下。

他沒有給常吉立碑,待得一切事了,他便將常吉送回兗州,與他妹妹的衣冠冢葬在一塊兒。

將容舒從寢殿抱出時,雨終於停了。

顧長晉給她擦了臉,挽了發,換了一套幹凈的衣裳,穿過偏房那條長長的密道,來到了大慈恩寺的禁地。

玄策從竹舍出來,見他懷裏抱著個斷了氣的姑娘,蹙眉不語。

顧長晉道:“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安置她。”

玄策目光頓在顧長晉的面龐,許久之後,他頷首:“隨貧道來。”

大慈恩寺的禁地實則是一處墓地,葬的便是大慈恩寺的罪人。

罪人者,入棺無火,不得舍利。

玄策開了機關,將一副金絲楠木棺槨推到顧長晉面前,道:“這是貧道為梵青備的棺木,你拿去用。貧道知你會回來帶她走,此處貧道會替你守著。”

“多謝。”

棺槨裏放著香灰與石灰,顧長晉將容舒放入棺槨,在陰冷的墓室裏靜靜陪了她半日。

離去時,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道:“容昭昭,等我回來接你。”

顧長晉從密道回去四時苑。

夜幕已經降臨。

幾顆寒星懸在穹頂,空氣裏彌漫著沁涼的潮意,遠處那片楓林浸潤了一日一夜的秋雨,紅得就像開在地府裏的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