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他們相識八年,這個人從不會說情話,安嘉魚愣愣地看著他那雙附著著水汽的眼睛,眼角與眼皮微微發紅。

“你不要擔心我了。對不起啊,好像又錯過了你生日。”喬郁綿邊說著,邊用手指撥了撥他勾住睫毛的劉海,剛擺弄完月季的指尖繚繞著若有似無的花香,“你是不是一直很想去露營,那我們去露營。”

安嘉魚一怔。

上一次喬郁綿逞強,試圖證明自己沒有問題,讓他不必擔心的時候,是高考之前,他們分手之前。

喬郁綿的手倏忽被安嘉魚攥疼,這才分辨出他目光中的惶恐。

“露營……然後呢……”那人眼底水光晃動,甚至出現了一絲絲絕望。

“然後……我們回來。或者,你想去哪裏,我們就去那裏……我跟你一起。”喬郁綿笑笑,“你想到哪裏去了……”

“小喬,你……”安嘉魚眉頭皺起又舒展開,眨了眨眼睛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你有什麽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裏……”

“嗯。沒有。只是有點迷茫,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才對。”喬郁綿嘆了口氣,他第一次有機會可以全心全意成為自己,這感覺讓人既歡欣又不安,“也不是不難過,畢竟,以後就沒有媽媽了,雖然我和她大多數時候都不那麽快樂,但她總歸是用盡全力在愛我的。我沒事,大概是因為……”

剛剛才說完沒事,打臉似得,他倏而鼻子一酸,在安嘉魚面前不爭氣的落了淚,“大概是早有準備,也因為自己真的竭盡全力了吧……現在倒回去想一想,好像找不到什麽讓自己悔恨的事……我覺得……每個選擇好像都是對的……”

他無愧於任何人,不後悔任何一個決定。

他對得起李彗紜,傾盡所能滿足她,照顧她。

他對得起喬哲,即使他去跟別人結婚生子自己也沒有怨恨他,而是希望他以後能過得好。

其實他也不後悔曾經狠心地放棄跟安嘉魚的感情,因為那分別的六年就像薛定諤的貓,他當初根本不敢想日後盒子打開,自己是困窘還是墮落,是意志消沉還是窮途末路。

但是命運終於眷顧了他一次。

闊別六年,盒子裏那只貓還活著,可愛,健康。他們都沒有放棄彼此,何其有幸。

看到他終於好好哭出來,安嘉魚如釋重負地抱住他,用力拍了拍他的後背,砰砰兩聲又氣又急,而後陪他紅了眼圈。

一只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對。沒什麽好後悔,誰也比不上你。”

夜裏他們蜷在一起,他伸手捏安嘉魚的左手腕,順著肌理輕輕推拿,最近安嘉魚的練習時間恢復了上午兩小時,下午兩小時,中間穿插一個半小時的運動,帶著消毒水的味道回來是去遊泳,沒有則是力量訓練和瑜伽課。藝術家一邊鍛煉體魄一邊學著拉伸放松,避免未來再度罹患什麽職業病。

“不困麽。”窗外月光和燈光與他們一樣糾纏著分不清彼此。安嘉魚用手指的背面磨蹭過他的側臉,又擋住他的眼睛。

“剛剛忽然想起來,於阿姨晚飯的時候提醒我在餐桌上放一碗排骨面。”喬郁綿順勢閉上眼睛,“說頭七死者的靈魂會回家看一眼,然後吃些東西再徹底離開。”

“嘶……”安嘉魚一激靈,“不然我今晚回家……”

“你信這個?”喬郁綿重新睜開眼睛,“你覺得這世界上有鬼神?”

“也不是信鬼神……就覺得我們這個樣子如果真被她看到了……不太好……”

“看不到。她從沒來過這裏,要回也是回療養院,或者我們租住過的屋子,再不然回去過去的家,現在我爸住在那兒……該怕的是他。”

“不然還是,放點什麽吧……萬一呢,不要又生氣又沒東西吃,只能餓著肚子離開……”安嘉魚跳下床,翻遍了屋子也沒什麽吃的,只有口袋裏一塊鳳梨酥。

喬郁綿躺在床上看到他取了一只空盤子,將鳳梨酥拆開,方正一塊,恭恭敬敬放在正中央,又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動了動嘴唇。

客廳沒有窗簾,皎潔的光落在他光裸的背上,穿透他蓬松發絲的縫隙,喬郁綿依稀分辨出他虔誠地無聲地對著空氣說了一句,放心吧。

然後那些光一點一點消失,真像是有什麽一步一步走近,擋在了安嘉魚的背後。

他猛然坐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果然,只是月亮忽然被遊走的雲遮住。

喬郁綿喪假只請了李彗紜去世當天,他不需要回鄉奔喪,李彗紜也沒有需要舉辦追思會的身份地位,至於安葬的方式,他還拿不定主意,只挑了個簡約的骨灰盒寄存在殯儀館中,待日後慢慢思考。

“你要一次錄多少期?”蘇芮可挑起眉毛。

“六期吧,保險起見。”喬郁綿打開手機日歷,“月底走,不出意外八月初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