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安嘉魚不希望喬郁綿悲傷過度。

但也絕不希望他裝作若無其事。

生活不過就是重復著無數次的得到和失去,受傷和治愈。

不肯暴露的的傷痛,愈合的周期往往會更長。

“那……下班早點回,我晚點去找你。”他輕輕抱一抱喬郁綿。

“好。”對方無比淡定地答應他。

他回家收拾了些換洗衣物,想了想又拎上琴盒,一股腦丟進了SUV後座中。

上車前卻被叫住,安蓁從閣樓窗口探出半個身子:“等一下……”

他慌忙走到窗子下:“你小心點。”樂季即將結束,安蓁六月開始閑下來。

“怎麽琴都帶走了,要去哪裏?”安蓁從高處指向後備箱,“天天夜不歸宿……”

安嘉魚稍作猶豫,這幾天他總是心不在焉,喬郁綿那邊又忙亂,還沒來得及跟家裏人說一聲:“媽。我去小喬那裏……他媽媽昨天過世了……”

“……”安蓁原本似乎是要說教他一番,可聽到這句話也愣住了,“那,如果有什麽要幫忙的你讓司機跟你一起去吧……啊你等一下,我看看家裏有沒有……”

“媽。不用。”安嘉魚搖搖頭,“什麽都不要。不需要幫忙。他沒什麽親戚朋友,我就是去陪陪他。”

說不上為什麽,不呆在那人身邊就有些心神不寧。

喬郁綿進工作室之前摘下了手臂上的黑紗裝進口袋裏。

蘇芮可不在,其他人並不知道他家中的事,只大概知道他媽媽身體不好而已。

大家如常與他調笑著打招呼:“哎?怎麽這時候過來,周六才直播。”

“嗯,我知道,來收拾收拾院子。”他沖對方微微擡一擡唇角,錯身走進小花園。

那張待客用的桌子已經被撤掉,花木周圍生出不少雜草,正在跟嬌貴的地栽月季們爭奪養分。他戴上手套,蹲在地上除草,順帶修剪花枝。夏季氣溫會漸漸升高,月季的夏花大多花朵單薄顏色又寡淡,不如掐掉花苞保存養分,等到夏末秋初,厚積薄發地開出碩大豐滿的秋花。

除草修剪澆水施肥除蟲,忙忙碌碌進進出出,整理完花園已經是中午。

他拒絕了同事們共同午餐的邀請,一個人回了家。

走到樓下卻隱約聽到小提琴的弦音,他不由地停住腳步。

夏季正午的溽熱被激昂的,支離破碎的旋律推上高潮。

似乎是在攻克某些難關,興許是弓法,興許是意境。一模一樣的樂句重復一次,再重復一次。說不上有什麽特別明確的變化,卻也不只是機械的重奏,有微小的調整和嘗試。

精彩絕倫的演出背後,就是這樣枯燥的練習。

演奏家們的旋律是不盡雷同的,就像他們的情緒與思維方式,每個人都獨一無二。

而安嘉魚此刻顯然不在狀態,往復循環的樂句戛然而止,不知是不是太沮喪。

喬郁綿仰起頭看懸掛在半空的爬藤月季瀑布,花朵偏白,被曬得垂頭喪氣。

好醜。

陽光炫目,城市的噪音太盛,聽不到蟬鳴,也聽不到風鈴,尾氣的味道令人焦躁不已。

倏然一陣風,只片刻休憩,窗子裏便起了一段新的旋律,蔫噠噠的花瓣掉落下來,他伸手去接。

聖桑b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的第二樂章,一掃先前的浮躁,靈動清澈,柔軟至極。安嘉魚的演奏之所以受到認可追捧,絕不僅因為嫻熟的技藝,更因為飽滿的情緒和感染力。

琴音帶來了一絲清涼,輕輕將人包裹。

演奏者似乎理平心緒,試著治愈自己,連帶著周遭躁動的一切。

喬郁綿踏著平靜的旋律進門,音樂還在繼續。

安嘉魚的琴弦上扣著弱音器,他時常奔波在外演出,偶爾也有在酒店練琴的需求,為了不造成其他住客的困擾,弱音器常備在提琴盒中。

“吃飯了麽?”演奏完樂章,安嘉魚將琴身稍作擦拭,裝回盒子。

“沒有。”喬郁綿堪堪擋住他的手,搖搖頭,“一身汗,先洗澡。”那人便乖乖縮回了手臂。

沖水的時候後頸皮膚隱隱刺痛,擦幹也照不到鏡子,他只得推開門問安嘉魚:“這裏是劃破了麽?”

安嘉魚湊近看了一眼:“沒……應該是曬傷。”

那人拿走他的毛巾浸濕,包了保鮮袋放進冰箱冷凍了十分鐘,待他擦幹頭發換好衣服,那條毛巾還沒來得及結冰,卻變得很涼。

“不嚴重,敷一敷應該會好。”

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晨跑。

他們一個練琴,一個上班,日子平靜得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他不怎麽難過,只覺得有些空落落,對方亦沒有特別的安慰和關照。

直到又一個周六,他錄完vlog,直播之後下了班,按部就班坐上地鐵,轉成公交,待回過神,猛然發現自己居然站在了療養院的走廊裏,寂靜,幽深,一扇扇門中偶有哭鬧或摔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