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安嘉魚已經不用果味的沐浴露了,習慣了用香水的人似乎都是這樣,怕香味疊加相沖。

只不過牙膏依舊是發甜的橘子薄荷。

喬郁綿洗完澡,穿上了安嘉魚掛在門把手上的居家服,輕薄柔軟正適合有暖氣的室內,尺寸也服帖得像是他自己的衣服。

他們身高和肩寬相差無幾,只是安嘉魚最近瘦了太多,顯得不那麽健康。

他當然不會太健康,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

應該說他還能好好站在這裏就已經很不可思議。

喬郁綿緩緩走到桌前,桌面上放著一只精致的木質琴盒,他拿不準這東西究竟多昂貴,沉睡其中的琴是幾萬塊或是幾百上千萬……如果安嘉魚不能再奏響它,那毫無意義……

他捏著拉鏈上那只光溜溜的白鯨,心頭一陣火烤般的炙痛。他想象不出沒有小提琴的安嘉魚會是什麽樣子,他甚至覺得那個人的血管中流淌的根本不是血液,而是躍動的,川流不息的音符,回流到心臟,會擊打出不同的節奏。

安嘉魚推開門進屋的時候發梢還在滴水:“餓不餓?餓的話先下去吃,阿姨在樓下,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我吹完頭發馬上就下去。”說完,他若無其事走進了蒸汽騰騰的浴室,站在鏡子前,打開抽屜,取出吹風機,鏈接插銷,推動電源。

喬郁綿靠坐在桌邊默默盯著他一氣呵成的動作,大功率的吹風機撩得一頭卷發亂飛,露出脖子上清晰的咬痕,他嘴唇在呼呼的風聲中微微開合,噪音太大聽不出在哼什麽歌。

自他回國,這還是喬郁綿第一次看到他不再猶豫,不再心事重重瞻前顧後謹小慎微。他終於又露出了坦然的笑容,甚至有幾分回到少年時的樣子,輕松愜意,還有一點點不引人注意的囂張。

是偽裝嗎?是逞強嗎?

喬郁綿眼眶一酸,忙轉過身面對窗外。

院子幹凈整潔,枝椏間的葉片被陽光穿透成半透明,零星的白色花瓣都被歸攏到樹下,覆蓋住泥土的深褐色,微風徐徐影子晃動,深吸一口氣,聞得到新剪的青草味。

是不是還有轉圜的余地,有沒有多看幾個醫生。

美國的醫療水平不是號稱世界最高嗎,怎麽會這麽輕易就宣告放棄了呢,到底是有多嚴重?要不要在國內找一找名醫?未必就不如外面了……

“胡思亂想什麽呢?”身後吹風機的轟鳴聲停止,安嘉魚走到他背後,隨手便揉亂了他的頭發,見他不動,又伸出雙臂從身後抱住他,剛被熱風烘幹的頭發垂下來,蓬松卷翹的發梢熱乎乎的,蹭著他的皮膚。

他深吸一口氣,抱著一絲希望:“……你的手。還有治好的機會麽……”

安嘉魚噗嗤一笑:“在網上看他們瞎說了些什麽。”

“那不是你自己親口說的麽?”喬郁綿迷茫地扭過頭,鼻尖觸到還帶些潮濕的耳鬢,“醫生說……”

醫生說沒有辦法了。

後半句哽在喉嚨裏,他連重復這句話都做不到。

安嘉魚呼吸一頓,繼而更用力的抱緊他,用下巴蹭蹭他的肩膀,又微微側臉,啄吻在他耳畔,輕聲問:“你就為這個,忽然從非洲一聲不吭跑回來嗎?”

“……就為了這個?”他輕聲重復,“是,就為了這個……”

不然呢?除了這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了什麽,還有什麽能支撐著他在日復一日的刻薄,枯燥,充滿未知難題的世界中生存。

任何一個人,想要努力活著總需要一些念想的吧?

“我的手沒事。”

喬郁綿一怔,心跳似乎也跟著停了。

安嘉魚又強調了一次:“小喬,我的手真的沒事,放心吧。”

“可,可是,你為什麽要取消那麽多演出……”一顆心倏忽被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大聲說話,生怕它跳出去,“又為什麽要在節目裏那樣說……”

“節目裏那都是他們剪輯過的。我跟那個主持人聊了半個多小時呢,最後被他們東一句西一句,拼接一下給放出來了。”安嘉魚摸到桌子上的手機,打開了他們J.A的官微,最新一條是針對節目組惡意剪輯的聲明,他靈活的手指將白底黑字帶公章的圖片放大,舉到喬郁綿眼前。

那些什麽嚴正聲明、惡意引導、惡劣影響、追究責任之類的字眼都被喬郁綿迅速略過。

他只看到了一句:安嘉魚先生的左手因疲勞過度引發肌腱炎,正遵醫囑進行治療和休息,相信不日便會在音樂廳的舞台與各位重逢。

喬郁綿抓住手機,巴掌大的圖片被他反反復復看了好多次。

“……雖然有點嚴重,但好好休息之後是可以完全恢復的。當然,這之後要一直注意,否則會復發。”安嘉魚默默補充一句,“傷病對於很多演奏家來說都不陌生的。”

相信不日便會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