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這間的朝向不是最好的,但窗子夠大通風好,也有空調,白天我們專業的陪護會帶他們出去室外曬曬太陽簡單活動一下,然後回來一起上書法課或者看電影唱歌做遊戲什麽的,回到房間基本就是睡個覺,我個人覺得不是特別影響。”

療養院的護士對喬郁綿事無巨細,且很坦誠。

這間沒人住,喬郁綿不動聲色摸了一把窗縫,一塵不染。

雖然不是最好的房間,但專門為癡呆症設立的療養中心原本就難找,能搶到位置已經要燒高香了。至少在這裏,配備專業的醫生和陪護人員,沒有人會認為他的媽媽是個可怕的神經病,大家同病相憐。

“那個,許醫生說你還沒畢業啊?”小護士送他出門,“在哪個學校上學啊?大幾了?”

“開學大四。”喬郁綿隨口答道,“財經的。”

“哇,學霸啊!”

喬郁綿運氣不錯,經人介紹得到了大公司的面試機會,大四實習的工資不低,這才得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將李彗紜送來專業陪護機構,不需要每天擔驚受怕她氣走家裏的鐘點工,或是把自己弄得一塌糊塗。

三年時間好像眼睛眨一眨就過完了,喬郁綿的大學生活忙碌且規律,他要上課,運動,還要照顧比頑劣的小男孩更惱人百倍的母親,所以他不能住校,入學時就申請了走讀。

他沿襲了高中時期的作息,早上五點半起床,雷打不動四十分鐘晨練。這是遵醫囑,為了不讓自己的急性驚恐發作發展為焦慮症,他必須保持身心健康,而鍛煉就是最廉價,最直接又沒有副作用的方式。過去的十八年裏,他極度缺乏鍛煉,起初覺得有氧太難熬,每天都是頭昏眼花去上課,可不出一個月便開始覺得享受,運動過後產生的內啡肽讓他心情前所未有的舒暢。

別人用來社交,玩社團,談戀愛,進學生會,探索大學生活的時間他全部拿來學習,第一學期結束時,他以專業第二的成績順利拿到獎學金,不僅抵消了學費,還有一部分結余。

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輔導員告訴他,雖然他完全達不到貧困生的標準,但勤工助學崗的名單下來了,他不需要再東奔西走去校外找零工打,只要周一到周五每天傍晚拿出三四個小時去圖書館幫忙,做歸類整理之類的雜活就好。這樣到處省一省,他每個月的工資,加上李彗紜不薄的退休金,再扣除掉房貸的話,差不多可以負擔他們母子大部分生活開銷。

一切都比他想象中平順。美中不足就是他沒有時間拓展社會關系,為數不多的說得上話的人除了輔導員,大概就是圖書管理員了。

但他很知足,尤其是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看到媽媽還能站在陽台替他澆花時候,說不定未來並不會像想象中那麽糟糕呢?

可命運頑劣,最喜歡每次給他嘗一點甜頭,令他不由自主生出一些多余的希望後,又將他狠狠一腳揣進泥潭裏。

李彗紜的病情惡化地比醫生預想中還要快。

不過大半年的光景,她已經做不到喬郁綿每天留給他的練習任務了,那些抄書,練字,填色的本子鋪開在寫字桌上,常常兩三天都沒有任何進展,更可怕的是她居然三番五次衣衫不整的跑出門去。喬郁綿常常在學校裏接到樓下水果店老板娘的電話,他不得不翹課回到家,將顏面盡失的母親反鎖在房間裏,又再趕回課堂。這麽一來一回,一節大課被耽誤不說,小組合作更是會給大家添麻煩。他很抱歉,卻又無可奈何,好在同學們大多寬容。

大一結束的時候,喬郁綿終於決定將他們住慣的房子出租,帶李彗紜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擁擠的小二房。雖然條件遠遠不如家中,但足夠節省時間,價格又公道。租金一出一進,還能多攢下些錢。他必須為他們母子倆的將來打算,不敢再抱有任何僥幸心理。

果不其然。

大二下學期的某一天,喬郁綿下課後在圖書館忙了五個小時,十點半才打開家門,卻發現客廳裏亂七八糟。

早上上學之前才晾曬出去的衣服居然全部皺巴巴地堆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半濕著,散發出一股惡心的黴菌味。

不僅如此,客廳中央還有一攤長條形的可疑水跡反射著燈光,靠近了才發現那不是水,而是泛黃的,刺鼻的,蒸發了一半的尿漬。

李彗紜的房門沒關,他看到只穿了內衣和襪子的母親正黑著燈坐在自己的床上看電視劇,屏幕的熒光照亮她面無表情的臉。

喬郁綿沒有作聲,換下鞋子放下書包,將衣服重新扔進了洗衣機,跪在地上將汙漬仔仔細細清理幹凈。

醫生一早就說過,症狀是不可逆的,那些失去的能力永遠不會回來,狀況只會越來越糟。

他一早就有心理準備。可眼睜睜看著那個最要強的人得了最不體面的病,一時間還是有些難以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