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紅氣球》(1)

幾天之後,陸少珩帶上一束精巧的雛菊,回了一趟陸家大宅。

車子剛開到門口,他就看見院子裏漆黑一片,不見平日裏燈火通明的熱鬧模樣。

紋飾繁復的大鐵門外留了一盞慘白的路燈,門牌上的“陸”字在白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蕭瑟淒涼,在這樣的夜裏,透著一股不吉利。

陸少珩不搞這些唯心主義,他讓淩逍把車往院子裏一停,就如常往一樣,自己先一步進了家門。

宅子裏和外面一樣冷清,原本無處不在的家政人員不是被安排到了醫院,就是被辭退,現在家裏只剩下一名司機和一位阿姨在照顧安姨的起居。

安然今天並不在家,聽家政阿姨說她一早就出了門,現在應該還在醫院裏。

“需要我給安總打個電話麽?”阿姨問。

“沒事。”陸少珩擺了擺手,道:“忙您的事吧,不用管我。”

說完,他就順著樓梯上到二樓,進了母親生前的房間。

陸少珩的母親死於一次意外,二十多年前他們一家人一起乘遊艇出海,施晴酒後失足掉進海裏,過了好幾天遺體才被找到。

施晴過世後,她的房間就保持著原樣,除了陸少珩和日常必要的灑掃,再也沒有人進來過。

陸少珩進門後,先是給母親的遺像前倒來一杯清水,然後換掉瓶子裏的花,細心地插上自己帶來的雛菊。做完這些事之後,他又從抽屜裏取出一根檀香,撚在手中點燃。

青白色的煙霧裊裊升起,陸少珩執著線香,垂眸立在黑暗中,像是突然之間變了一個人,周身縈繞著森冷氣息,令人不寒而栗。

“回來了?”一道女聲自門外響起,是安然回來了:“我準備了宵夜,出來吃點兒。”

“就來。”陸少珩不徐不疾地應了一聲,將手裏的香插進香爐。等他從黑暗裏走出來時,身上的冷意已經散了個幹凈。

餐廳裏亮著燈,安然聽說陸少珩回來了,讓酒店送來了一小桌廣式點心,還配上了一壺菊花茶。

“晚上就別喝太濃的茶了。”安然正在往他的盤子裏布菜,見陸少珩進來,連聲招呼他坐下:“當心睡不著。”

“爸爸最近怎麽樣?”陸少珩拉開椅子,在安然對面坐下。

“還是老樣子,你有空多去看看他,聽見你的聲音,可能會好得快一些。”安然夾起一枚水晶蝦餃放進陸少珩的碗裏,隨口問了一句:“聽說公司最近出了很多問題?”

“是有些麻煩。”陸少珩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沒有展開詳談的意思。

“沒關系,你剛剛上手,總要花點時間適應。”安慰完陸少珩,安然不忘交代道:“有困難要和我說,大家一起想辦法解決。”

“謝謝安姨。”陸少珩低頭開始吃東西:“我記住了。”

這一頓飯,吃得不尷不尬,安然進門以來,陸少珩鮮有和她獨處的時候,兩人之間顯然沒有什麽話題。

阿姨重新擺了一壺茶上來,白色的水汽在二人之間升起,安然優雅執起茶壺,將自己和陸少珩面前的茶杯都添滿。

等到阿姨退出去後,安然放下茶壺,突然問:“少珩,這麽多年以來,你恨過我嗎?”

“哢嗒”,檀木觸碰陶瓷的聲音響起,陸少珩放下筷子,一臉無辜地問:“怎麽突然說這個?”

“沒什麽。”安然笑著搖了搖頭:“是我多愁善感了,來,吃一個這個。”

在施晴去世之前,她和陸和平這對夫妻在任何人的眼裏,都是一對人人艷羨的神仙眷侶。但鮮少有人知道,陸和平和安然相戀是在施晴之前,兩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像所有八點档家庭倫理劇裏演的那樣,陸和平為了施家的資源與名望,拋棄了安然,和施晴結了婚。

婚後的陸和平給了施晴全部,唯獨給不了她愛情,因為他的心裏永遠裝著另一個人。在陸少珩童年的記憶裏,最常出現的就是母親坐在空房間裏以淚洗面的畫面。

那時的施晴時常摸著陸少珩的小腦袋,對這個懵懂的兒子說:“少珩,你要記住了,除了自己,這一輩子都不要愛上什麽人。”

陸少珩永遠記得母親去世那天,陸和平跪在救護車前,哭著求醫生把自己的命換給她。

但命又不是一件衣服一碗飯,哪裏是說換就能換的呢。

所以陸少珩對父親的感情是很復雜的,在他的少年時期,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父親說過一句話,甚至一連好幾年連一聲“爸爸”都沒有喊過。

但當他看見父親在救護車前哭得聲嘶力竭那刻起,他開始明白,人和人之間的感情,並不是只有愛與不愛,那麽簡單。

施晴去世之後,陸和平就把安然接進了家門,和她結了婚,換個角度來說,安然也是一個受害者,她的一大段人生,都耗在了虛無的等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