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這對母子商議過後的結果, 就是鄭玉衡被孟誠從太醫院逮走了。

他還在重翻脈案、面前修撰注釋的醫術上墨痕未幹。由於鄭玉衡在名義上還是後勤督運、因受了傷而奉旨回京,所以戶部暫時他還不必去。

鄭玉衡原本晾幹了墨跡、收好醫書就要回慈寧宮的。結果兩個面白無須、一身繁復華貴公服的天子近侍親自來邀請, 在一旁藥童和仆役們驚訝的視線當中, 被皇帝“請”到歸元宮。

說是“請”……不如說在孟誠面前,“邀請”和“綁架”也沒什麽區別吧。

鄭玉衡還不知道小皇帝忽然叫自己的原因,只深深嘆氣,覺得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說不定又要吵架……如此思量著, 進入殿中。

歸元宮跟慈寧宮的陳設大不相同, 左側是一架幾乎有一面墻那麽大、那麽廣的書架, 裏面只有少部分是古卷孤本、畫卷書冊, 大部分其實是各種政務所需的先帝遺訓、馭人之術等等。

書架靠近禦案處,擺著一尊鎏金含珠擺尾蟠龍香爐,香氣幽深飄渺。另一邊則是各色華貴器皿、並一架水晶玻璃屏風, 件件少見罕有,將整個正殿映得頗有“不近人情”似的孤高尊貴感。

孟誠正站在屏風一側, 背著手,視線穿過微開的窗牖,落到遠處天際飛遠的孤鴻之上。

鄭玉衡行禮入內, 小皇帝稍微擡了擡手,一旁的太監便將座椅特意搬到他面前, 讓小鄭大人坐下來, 然後又禮遇奉茶。

鄭玉衡第一次待遇這麽優異,受寵若驚,捧著茶不敢喝, 心想難道陛下這麽單純的人也學會了官場上的那套?弄出什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道德要挾路子來逼他離開?

孟誠要是真的學會了, 也就不至於在跟他的交流當中如此被動。

小皇帝轉過了身, 上下審視他片刻,道:“是母後讓我找你的。”

鄭玉衡心中一松。

孟誠坐了回去,講他今日講給董靈鷲的話,連同她的示意都不打折扣地直接告訴對方,而後直言問道:“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嗎?也休息了好幾日,能不能參與到對北肅使臣的接待當中?”

鄭玉衡的手上已經好了,如今繃帶已經拆除,手背上只有一道淺淺的紅痕,再愈合一陣子恐怕才能祛除痕跡。掌心被破損多次的地方也完全長合,能夠碰水,唯一不足之處,是他這雙嫩生生的文人雙手,留下一些暫時無可消退的薄繭。

至於肩膀上的傷……跟人打架、拉弓射箭是不行了,寫字走路還是不妨礙的。

鄭玉衡猶豫了一小會兒,道:“臣已經無恙,不過這事應當不是戶部來做……”

“這朕知道。”孟誠說,“朕既然叫你來,就不會名不正言不順的……溫侍郎有意提拔你,朕看得出,但他這想要個得力助手的算盤恐怕要落空了。”

他雙手交叉,壓在禦案上,似乎想了有一會兒了:“朕想把你調進殿前司。”

“……殿前司?”鄭玉衡微微一怔,“那個是……”

“你放心,你雖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弱至此,但殿前司也不全是一杆子武臣。要你辦的事,也不需要你親自動手,你只要坐著吩咐就行了。”

殿前司就是皇帝親衛——紫微衛的官方名稱,這個機構非常直接,就是直屬於皇帝的一份私人武裝力量,可以在任何事件當中代表皇帝出面。麒麟衛和紫微衛,在京中合成“兩司兩衛”,就是指紫微衛為“殿前都指揮使司”,麒麟衛為“侍衛親軍禁軍都指揮使司”。

這是兩方京衛的正式名稱。

他這身份是由許祥許秉筆辦的,裏面有許多訊息都不堪推敲,但要是進了殿前司,就有皇帝陛下為他做背書,即便有人生疑,也不好從皇帝這方面下手。

鄭玉衡雖然“文弱至此”,但對於殿前司並不打怵,只是有一點:“這樣……陛下就要跟臣朝夕相對了。”

這句話一出,孟誠的臉色也有點怪怪的,他扶著額頭,覺得眉心已經預警般地跳起來了,道:“正好監督你。”

鄭玉衡嘆道:“臣對陛下之心日月可表,何必如此監督一個純澈之人呢。”

孟誠盯著他道:“不願意就直說。”

鄭玉衡違心地道:“臣不敢。”

他的鬼話,孟誠一個字也不信,哼了一聲,繼續道:“馮勁已經老了,朕以表彰你北伐之功的名義,調你過來為諸班指揮使,權主管殿前司公事。”

馮勁是目前的殿前司指揮使,也被群臣尊稱為“殿帥”,三朝老臣,如今六十有五,孟誠體恤他腿腳上的舊疾,讓他出面的時候不多。

“權主管殿前司公事……”鄭玉衡垂首沉思,開口道,“這是不是有些太招搖了。”

“要不是因為你資歷太淺,朕就不必加這個‘權’字了。”孟誠道,“招搖?你以為溫皓蘭要你這個年紀,以承務郎之職代所缺侍郎,這樣就不招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