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孟臻氣不過, 一身停留在他二十五歲的瀟灑裝束,來回踱步, 在她面前拍桌子, 道:“這麽倒反天罡的事兒!你是不是因為他才不肯說有沒有戀慕過我的?啊?”

董靈鷲面不改色,如實道:“不是,那工夫還沒有他呢。”

孟臻剛松口氣兒,而後又追問:“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 ”董靈鷲默默道, “我是真不喜歡你了。”

孟臻:“……”

然後他仿佛就散去了。

這夢也沒做多久, 大概就這點內容。董靈鷲平白被一個昔日故人罵了一頓——好不容易夢見, 這麽個老朋友, 不說坐下一起喝喝茶談談心,還能暫寬她的憂思念舊之情,反倒被鄭玉衡那套話攪亂了她的夢, 凈是一些亂七八糟沒有用的。

又過了幾日,入了夏, 雨水越來越豐沛,雖然還沒有到炎熱之時,但宮中長廊一側的池水中已經遍布著荷花。

這也是北肅使者進京議和的時候。

不過這樣好的京中美景, 都無法讓孟誠的火氣稍微平息一下。

原因倒也簡單,就落在這個什麽狗屁使者身上——此人竟然是一個大殷人, 說著一口純正地道的京都官話, 面貌也有幾分熟悉,幾個未出征的武臣從旁認了認,很快發覺他居然是李宗光身邊的親信, 一個名叫“易文琢”的屬下。

此人雖是親信, 又常與武將們混在一處, 但實際上卻是個文官出身,在軍中處理一應庶務,概不管行軍打仗的事。自從徐尚書確認李宗光通敵叛國,將其親眾論罪懲處之後,此人雖然前來,但實際上卻算是大殷的戴罪之身。

易文啄一身胡服,已然投靠了肅國。他光是出現在這兒,就已經讓眾人心中發怒,火氣難掩了,自然不敢倨傲以對,反而非常謙卑……只是一口一個外臣,還是把孟誠氣得夠嗆。

小皇帝很是氣憤,面色陰晴不定,不知道這北肅國主的腦子是不是從水裏泡大的?!一個叛徒,因為投靠了你們,就能拿出來用了?!這不是偷狗人在原主人面前放狗,是什麽!

孟誠接見到一半,只吩咐此前任命來專司談判議和的官員留在萬世閣,與這個易文啄詳談,他自己則拂袖而去,根本連面也不想露了。

不知道那頭究竟是個什麽成算,難道他們的儲君也不要了?還是說……

孟誠暗自思索,忽而想起一個緣由來——儲君太子,是這世上最不好當的一個身份,君臣君臣,太子又為君、又為臣,上對著在位父皇的猜疑和審視,下對著群臣的環繞與聳動,這是一個如走鋼絲的地位,世上多少翻天的兄弟鬩墻,不是從這個太子身份上來的?

他是唯一嫡子,而父皇,即已故明德帝,不知是為了母後的緣故,還是因為宗法血緣留下來的父子之情,明德帝對孟誠非常好,溫厚親和,縱容無比,將孟誠養得乖巧卻不經事……他本人其實沒有經歷過太子位置的尷尬處境。

但明德帝對他的嬌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難道不算是另一種防備嗎?特別是他自三十五歲後,身體每況愈下,即便他不堪,也有董靈鷲在身後……

孟誠想到這裏,心中忽然一緊,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暗暗罵自己道:“枉為人子,還懷疑起你皇帝老子來了,父皇何等人物,會算計你?”

他將這番心思按下去,又繼續想著六太子朱裏阿力台的處境。對方的處境看起來就十足尷尬了,國主年邁,而他年輕驍勇,戰功赫赫,這次應戰要是勝了,那說不準就是功高震主,有逼宮之嫌,上下沒有不防著他的,所以國主發現這位儲君被抓了,派出這麽個人來,似乎期待著孟誠一怒之下將人質給撕了,再恐嚇他們一番……國主正要順理成章地派來正經議和的人,還可以因為太子已失、少出些血。

孟誠想到這裏,已經感覺十分明悟,前後格外剔透,就連前期戰場上,阿力台單獨作戰,經歷多場戰役的乞列合赤不僅不幫他,還總是慢來一步、支援不及……這也有了解釋。

這些人竟然將一位驍勇儲君舍棄至此,即便分屬兩國,孟誠也不由得感到心寒。

他怒意稍平,去慈寧宮跟董靈鷲講了此事,又將自己的猜測一一道出。

董靈鷲沒在宮裏悶著,讓瑞雪搬了張藤椅在外面的荷花池邊,上頭蓋著內侍擎著的華蓋,遮住日光,小幾案上擺著茶水、糕點、香爐。她獨自坐在椅子上,拿魚食喂著荷花蓮葉底下的遊魚。

鄭玉衡去太醫院取新藥了,因此沒在這兒。

董靈鷲一個人在前面坐著,近處只有瑞雪、趙清兩人服侍。其余人等皆站得稍遠幾步,婢女婆子、內侍宮人,各自捧著伺候的物品,見皇帝的龍輦到來,烏壓壓地跪了一片。

孟誠免去了這些人的禮,把自己的想法這麽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