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2/3頁)

但這種真相對於生活在夫妻佳話裏的小皇帝來說,還太過冷酷殘忍。董靈鷲斟酌了一下詞匯,委婉道:“所有事到最後,都是要放下的。”

孟誠在這個困惑裏出不來,他道:“可你們是……你們是明君賢後啊,讓任何人出現在你們中間,兒臣都……兒臣都不能容忍。”

董靈鷲又道:“任何人?那先帝的淑妃呢?行宮裏的德太妃呢?你父皇納入宮闈的十幾位嬪禦呢?她們算不算任何人。”

孟誠啞口無言,他怔怔地看著母親,感覺像是有一根魚刺卡在喉嚨裏,刺痛難忍,又無法咽下。

董靈鷲輕輕地微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覺得,妻妾有別。夫妻一體,而妾是下人,不堪一提,所以不算在其中。”

從小到大,孟誠的心思就沒有過幾次逃脫過她的慧眼。小皇帝極沉悶地應下,臉上已經出現觀念被沖擊的痛苦。

董靈鷲道:“但在我心中,並非如此。她們不是下人,只是可憐人。”

孟誠道:“母後……”

董靈鷲伸出手,隨意地捏了捏眉心,她有點倦怠,已經發生輕微的耳鳴舊症,耳畔像是殘留著鑼鼓重重敲過之後的顫動余音。

她道:“誠兒,你覺得你父親,他對我忠誠嗎?”

孟誠沉默半晌,說:“兒臣不敢妄言,兒臣只是覺得,父皇已經盡力了。”

董靈鷲居然很是同意:“沒錯,他已經盡力了,不光如此,他已經竭盡全力了。”

但是她又道:“可竭盡全力還不夠,他的竭盡全力,沒有到達母後心裏的底線……這是局勢不允,情義難全,與人無尤。”

“既然與人無尤,母後又何必責怪?父皇他已經、已經待母後至誠。”孟誠急促地道。

董靈鷲搖了搖頭,覺得這話有點好笑。雖然皇帝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但她還是感覺到一點兒倫理綱常對她的譏諷感。

董靈鷲嘆了口氣,道:“待我至誠……母後沒有責怪過你父皇,完全沒有。”

小皇帝不明白。

董靈鷲輕輕掀過這個話題,只說了句:“你若想尋他的麻煩,不如直接跟母後說,以免壞了我們之間的母子情分。”

孟誠聽她如此說,心中大為惶恐,他很怕母後因為一個不重要的外人,反而傷了彼此之間的親情,一邊擔憂,一邊又不甘,覺得鄭玉衡此人真是個邀寵的奸臣無疑,竟然挑撥他們母子的關系。

但這想法只能藏在表面下。

因為母後嘴上說著不生氣,實際上卻將孟誠留到夜幕,監督他處理的政務摞起來都有半人高,簡直讓小皇帝筋疲力盡、神思不屬。

偏偏母後還捧著一盞溫茶陪他,時而輕言指點,時而修改批評,溫柔耐心。

孟誠根本沒有臉面逃走。

別說孟誠了,連公主也跟著遭殃。董靈鷲也沒讓她走,孟摘月不通朝政,只能在慈寧宮裏招貓逗狗,一會兒將貓太子惹得炸毛,一會兒拉著幾個小女使下注簸錢,最後實在無聊得很,伏在董靈鷲的懷裏睡著了。

月上中天,杜月婉持著銅挑,親手將燭台上的燈芯挑亮,又囑咐了幾個宮人打起精神。

燭淚徒流,孟誠已經困得眼暈,看著這折子上恭敬的花哨文辭,已經有些讀不懂了。他悄悄打了個哈欠,一擡首,見母後眼眸含笑地看著自己,心裏不由一凜,又坐直身軀。

他喉結微動,咽了口唾沫,跟董靈鷲道:“母後鳳體為要,這個時候……不早些安寢嗎?”

董靈鷲慢悠悠地道:“素日來,哀家少有睡得早的。皇帝猜猜,是因為什麽?”

還能是因為什麽?自然是因為他年輕不知事,有些政務不能處置。而那些國朝的老臣,也總是習慣於將大事直接呈到慈寧宮決斷。

孟誠臉色一紅,無地自容,想到自己登基之後,雖然也辛苦,但實在沒有辛苦到這個程度,便更加不安,他道:“兒臣不孝,兒臣無能。”

董靈鷲擺了下手,讓杜月婉引皇帝回去:“行了,回去睡吧,皇後已經遣人來問兩遍了。”

孟誠從案前站起,看了看她懷中的盈盈妹妹,覺得小妹在母後宮中休息一夜倒也無妨,便躬身告退了。

禦駕左右的內侍提起一件明黃的蟠龍祥雲披風,攏在皇帝陛下的肩頭,又執起四盞水晶蓮花提燈,護送著孟誠回宮。

宮門開闔,一捧月色灑了進來,絲縷涼風入殿。

董靈鷲伸出手,兩指輕輕地捏住公主的小巧瓊鼻,她攏起眉,玉面一皺,哼唧了好幾聲,在太後懷裏翻騰著,扭過臉含糊道:“大膽——誰敢欺負本宮——”

孟摘月這麽一動,身上的流蘇玉飾叮當作響,好半晌才睜開眼,剛要發脾氣,就見到自家母後那張雍容端莊的臉龐。

她心尖兒一抖,摟著董靈鷲的腰,口中的調子急急地改了口:“欺、欺負得好!盈盈生來就是給母後解悶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