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顏楚音和沈昱這一聊, 眼看著天都快黑了。再不走,今個兒得在沈昱這裏留宿。他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來。沈昱先看了看天色,才起身送顏楚音出門。

顏楚音說:“估計丞相大人還有要事在忙, 我就不去打擾他老人家了。你也止步,我認得路, 我對這裏可熟呢!”他之前穿到沈昱身上時在這裏住過。

但沈昱還是堅持把顏楚音送到了門口,目送他上了馬車。

馬車慢悠悠地駛了出去。沈昱這才轉身朝裏走, 一回頭嚇了一跳。丞相站在廊下, 眼神幽怨地看著他。沈昱疑心自己看錯了, 忍不住使勁眨了下眼睛。

再一看,還是那種幽怨的眼神。

老丞相都沒和孫子說話, 將手一背, 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沈昱:“???”

第二天, 消息經過一天時間的發酵, 有心人都知道了新樂侯上奏本提出要推廣科考舊卷。氣急敗壞者有之, 為新樂侯歌功頌德者亦有之, 這注定了顏楚音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會收獲大量關注。被大家這麽緊盯著, 他都有些暴躁了。

好在二皇子出現, 及時解救了顏楚音。

他把顏楚音調到身邊,讓顏楚音幫忙做事。

本來嘛, 二皇子和婓侍郎的新領的差事就是整理每一屆進士的答卷,而這些答卷整理出來後, 都是要交給國子監付梓印刷的。國子監總攬了全國的教育工作,時不時需要印一些官方提倡的書籍, 這是它的分內事。正好顏楚音是國子監生, 二皇子只要暗示國子監裏與他工作對接的夫子, 需要一個學生助理。夫子自然就會把顏楚音推出來。誰叫顏楚音現在是夫子們的頭號心肝寶貝呢?

顏楚音每天跟著二皇子忙前忙後, 自然而然就與外界的紛紛擾擾隔斷了。

整理答卷的工作看似簡單,其實也有一些講究。比如說某一科有個進士,他當年參加殿試時的策論寫得非常出彩,是個當地方官的好苗子,結果僅僅過了十年,這個人沒能造福一方百姓,反而因為在任上犯了貪汙之罪被砍了頭。

於是問題來了,此人的策論要不要收錄到官方出的書籍裏去?

二皇子和顏楚音都覺得不該收錄。他們到底年輕,很有些少年意氣,覺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眼中容不下一點罪惡。在他們看來,雖然這個人才華橫溢,但人品不行,為官時禍害了不少百姓,他的文章不能被當作“優秀作品”。

但婓侍郎卻有不同看法:“我覺得此人的文章還是可以收錄的,但是在文章後面要附上他的生平,叫人知道他是何時被砍頭的,如此才能示警後人。”

婓侍郎把二皇子和顏楚音都說服了。

願意花錢買“答卷集”的人,裏頭有大部分都是想走科舉之路的。給這些人種下一顆“敬畏心”,叫他們知道非法亂紀的後果,日後說不定能少幾個壞官。

工作之余,顏楚音也沒忘了和沈昱的約定,頻繁往摘星樓跑。

跑了兩次就被婓鶴、曹錄和蔣陞抓住了。

曹錄起先以為顏楚音和沈昱背著他們在摘星樓吃好吃的,結果突襲後發現顏楚音竟然在聽沈昱評講策論!喪心病狂啊!進了酒樓包間不吃飯,講策論?

三小只當時就想撤。曹錄嘿嘿笑著:“我們仨只是不小心路過,見面了就打個招呼,現在打完招呼該走了,你們倆繼續。繼續吧,我們就不打擾了。”

顏楚音冷哼一聲:“站住!”

三小只齊齊站住。他們覺得顏楚音被沈昱帶壞了。可惡的沈昱!

“進來!”

三小只又齊齊走進屋裏。新樂啊新樂,你怎麽能為虎作倀呢!

“關門!”

曹錄站在最靠近門的地方,伸腳一踹,門就被關上了。

“過來坐下。沈昱講得很好,你們過來一起聽吧。”顏楚音說。

三小只懷著陪新樂一起吃苦的心思,雖然新樂不厚道,但念他年紀最小,哥哥們只能包容他啊,走到桌前坐下。結果聽了沒一會兒,他們發現沈昱確實講的好。這比上課有意思多了!這日評講的策論題是刑賞忠厚之至論。已經有現成的策論擺在那裏,沈昱領著他們讀了一遍文章,然後由著他們各抒己見。

這個策論題僅是規定了文章的內容,沒要求贊同還是反對。

答卷者是贊同的,寫得很有道理。曹錄卻反對:“功就是功,過就是過。有功就要賞,有過就要罰,一切按照律法行事便是。這種時候講什麽忠厚?”

婓鶴說:“法理不外乎人情。我在外城聽說過一件事,有個姓張的善人,平日裏友愛親眷、關照鄰裏,是個十足的好人。一日,他於僻靜處聽到有人呼救,近前一看是個醉漢在打小孩,他想也不想地沖上去。推搡間,醉漢不小心摔到地上,腦袋磕在石塊上,當場就死了。後來才知道,醉漢打的是他的親生兒子。父打子,就是打死了,父親都不用償命。醉漢死了,若單純按照律法來判,張善人就算不用償命,也要被流放。真這麽判了,日後誰敢見義勇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