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康盂樹的話音一落,康老爺子就隨即看向黎青夢,眉頭一皺,張口就罵:“你當我老糊塗了啊!混帳東西!這麽漂亮的囡囡怎麽會是我兒媳婦!你居然敢給我在外面亂找女人!”

她登時哭笑不得,這什麽跟什麽。

康盂樹也一個頭兩個大,不知道該說老爺子是清醒還是更渾了。

好說歹說一頓哄,總算把他哄回房間。等康盂樹關上房門,迎上的就是黎青夢興師問罪的臉。

她盯著他:“讓你剛才胡說八道。”

“迫於無奈啊。”他揉了揉眉心,“我爸我媽以前吵架吵得兇,我怕說不在老頭就以為他倆離婚,更哄不回去我頭疼。”

“……是這樣嗎。”

“沒考慮到你在意這個點,我向你道歉,口頭占了你便宜。”

“……算了。”

黎青夢垂下眼,她清楚自己並沒有多少被冒犯的不悅,只是她覺得……此時應該表現出一點不舒服才是合理的。

她轉開話題道:“你爺爺他一直都這樣嗎?沒有正常的時候?”

“很少,大部分時候都亂叫。把我叫成我爸,或者把康嘉年叫我,又把我爸叫成康嘉年,是不是聽上去很滑稽?”

黎青夢抿了抿唇,知道這其實一點都不滑稽。

康盂樹故作輕松地笑著說:“真怕有一天他反過來叫我爺爺。”

黎青夢聽著他這個看似很搞笑的玩笑,心頭反而堵得慌。

康盂樹忽然問她:“你和你爺爺奶奶親近嗎?”

黎青夢微愣,搖頭說:“我爺爺和我奶奶都走得很早,我對他們只有很小時候的記憶了。”

“那我還挺羨慕你的。”

康盂樹的視線挪向別處,看向院子裏的花。

“比起我爸我媽,我其實和我爺爺更親。我從前在外面闖禍搗蛋,我爸媽會訓我,但老頭子不會,他只會把我護到身後,擼起袖子和別人叫板。他當時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我孫子只有我能訓,其他人別想瞎欺負他。”

“我以前睡不著的時候,他還總給我講故事,講的都是他以前當兵時候的事。他背上還有槍孔留下來的疤,好幾處。他說,男人無論何時都不能掉眼淚,除非你真的難過到快死了才可以。我就牢記我爺爺的話,從來不掉眼淚。但康嘉年動不動就哭,回回把他氣半死。”

康盂樹說到這裏,笑了起來。

“但後來其實我有偷偷看到老頭子流過眼淚,是某天家裏全員大掃除的時候。我爺他從房間裏翻出一枚胸針,那是我奶生前最喜歡戴的,後來不知塞哪裏了,送她走的時候就沒能把胸針別到她的胸前。”

“然後那個下午,我爺就握著那枚胸針一直發愣,吃晚飯的時候眼睛還很紅。不過康嘉年猜測老頭子只是想逃避大掃除。”

他說起那句猜測,失笑地搖頭。

“他其實很想你奶奶吧……”黎青夢聽他描述胸針這個細節,尷尬道,“我還以為你爺爺就是一個……很老不正經的人。”

畢竟康嘉年曾經說過,他連失蹤都會跑去發廊看年輕小美眉。簡直把不正經刻進了DNA。

“誰說不是呢,他本質還是個好色糟老頭。”康盂樹不客氣地損道。

兩人就隔著一道門在聊,黎青夢小聲道:“你也不怕他聽見。”

“聽見也沒事,第二天他鐵定就忘了。”

話題莫名又繞回原點。

雖然他只是回憶了只言片語,但黎青夢已然感受到兩人之間藏在這些字句下磅礴的羈絆。再回頭想起剛才他和康老爺子互動的那一幕,只覺得說不出的難過。

那個他愛的親人還在眼前,但他又仿佛不再是那個當初看著他長大,會萬事萬物都庇護偏愛他的那個人了。

兩人面對面,卻硬生生撕裂成兩個平行空間。

光是代入自己想一想,她都覺得那種滋味非常絕望。

黎青夢滾動喉頭,慢慢道:“我挺佩服你的,如果是我,我不一定能承受這些。”

康盂樹被突如其來的表揚驚到,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奇怪道:“你爸的病,你不都扛過來了嗎?而且那個只有你自己分擔。要說不容易,我覺得你才是吧。”

黎青夢長久以來的逞強被他輕易戳穿。

好似孤立無援的荒野裏,有人舉著火把來到她跟前,給她點亮了一小片溫熱,命運的洪水猛獸便被揮到了最角落。

她有些無措地低下頭,壓抑住從剛才就洶湧的酸意,搖頭說:“不一樣的。”

“怎麽不一樣?”

“總之就是,我不一定能做到像你那樣溫和。如果我爸得了這個病,我說不定會控制不住發脾氣,怪他怎麽可以忘記我。”

康盂樹哦了一聲:“那這樣的心情我也會有。但你知道嗎,其實這個病最痛苦的不是家人,不是我們。而是老頭子。”他微微嘆息,“他如果知道曾經他最愛的小孫子被他這麽無視,回過神來一定會自責到掉眼淚的。”康盂樹看向康老爺子的房門,“所以我反而希望他就這樣氣人下去。永遠不必叫對我的名字,保持這樣沒心沒肺的快樂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