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一章 天啟的時代

嘉靖年海瑞抱棺批鱗,萬歷年雒於仁“酒色財氣”四疏,皆是臣子不懼天威,冒死上奏,流傳史冊的美談。

堯王治天下,應天而順人。

所謂言官,便是要求為君的要言皆聽信於文官,計從於武將,只作為天下子民的精神偶像。

在臣子們看來,皇帝不需要雄才大略,否則難受的便是他們。

甚至於朱由校滿心想的開疆拓土、勵精維新,緊跟世界大航海的腳步,開辟中興之世,在臣子們看來,不過是皇帝自己的滿腔熱血罷了。

文臣理想中的皇帝,只需要在現有的規則中,做一名庸碌無為的守成之君,無施展天威,更不必依法作則,寬而治世,便是一名合格的明君、聖主了。

歷代皇帝,稍有銳興之治的,便會被文臣前仆後繼的攻擊,直至變得平庸,變得麻木。

若是借用皇權滿足半點私心,都將滿朝文武及天下士子,冠以昏庸罪怠的名頭,生前身後都不得翻身了。

真正文治武功者,如朱棣那般,可以跳出文臣的怪圈,手握大權,雄才偉略的,才可壓制群臣,真正達到文治武功。

然而即便是朱棣,這些依靠直諫搏名的口舌之徒們,也不過是嘴上高唱聖明,四肢頂禮膜拜,心中卻從未把他們當做真正的明君聖主。

朱由校慍怒半晌,心思已經專為平靜,作為後世穿越者,這些道理,自然了然於胸。

做了這麽多年皇帝,朱由校早學會控制情緒。

朱由校決定不中這大理寺少卿的下懷,當堂寬恕了他這一番妄言之罪,以此顯現自己身為帝王的胸襟。

朱由校淡然笑道:“常言道,君如腹心,臣似手足,如大理寺卿所言,乃是朕不正,以致手足歪斜。”

“此皆朕之過,以致眾朝臣文武,朕之手足,盡皆歪斜,全無廉恥。”

“朕信任閹人,朝政陰虛過陽,以致眾朝臣文武,皆為陰虛之象,全無陽剛之氣。”

朱由校說完,面色平淡,並無任何要發怒的征兆,可這一番話,卻是如同一塊石頭,落在了平靜的湖面,蕩出層層波紋。

一眾看戲似的朝臣文武,此刻紛紛議論出聲,個個交頭接耳,有的轉頭望向站在殿上的惠世揚,面露不滿之色。

“陛下,您……”本以為就要借此而名留青史的惠世揚,被朱由校嗆得臉色慘白。

誰也不曾想到,天啟一朝兩年的經筵、日講,本為教導天啟幼帝為人君的德行,這時卻被朱由校拿來當做諷刺反駁臣子的兵器了。

不待他說話,朱由校驀然轉首:

“溫體仁,你是今歲入閣,山東賑災,你有大功,今日寺卿朝堂上所言,你可認同?”

溫體仁實際上心中早就忍俊不禁了。

朝堂局勢變得太快,誰也沒料到,方才還在被步步緊逼,借以搏名的天啟皇帝,三兩話間,不止打開局面,還令這大言不慚的惠世揚,真正成了群臣之敵。

群臣此刻全然明白,這位皇帝,乃是真正的天子,心性早不比七年前,曾經潛龍在淵,尚且能制,而今已是翺翔九天了。

溫體仁說道:“回陛下,恕臣不能苟同。”

“你……”惠世揚看向溫體仁,身體一顫。

溫體仁沒有管他,繼續說道:

“熊廷弼鎮遼十載,收復全遼,雖唯有拓土之業,卻保全封疆,乃百年來邊帥第一。”

“張萬邦突襲虜後,擊破察哈爾王庭,迫使西虜林丹汗北遷,間接促成眼下漠南、漠北、塞北各部臣服本朝之局面,可謂有大功於朝。”

“至於毛文龍麽,七年前沈陽失陷,總兵賀世賢戰死城外,整個遼東,風聲鶴唳,唯有其開鎮東江,牽制奴後。”

“此三人封爵,臣以為應當。”

溫體仁說完,久未發言的群臣紛紛出言表示贊同,而見到此情此景,方才還激昂有詞,自比青天的大理寺卿惠世揚,心中隱痛,雙手在袖中攥出汗來,滿心的驚懼。

群臣文武,深切的看見了此時惠世揚眼中的六神無主,對他們的期望和求助,可此時此刻,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無疑已經自食惡果、名聲盡毀,哪還有人敢再出去與天子作對。

朱由校松了口氣,垂下眼簾,蓋住面上的欣喜之情,抿著嘴唇:“愛卿憂國憂民,朕一概知道了。”

惠世揚正待入班,未成想上頭輕飄飄傳來皇帝的後話:

“退下,去吧。”

惠世揚再想去尋皇帝那雙眼睛,揣測聖意,卻只能找見被眼簾蓋住的身影,不待他回話,朱由校上面淡淡一笑:

“寺卿,還需要朕親自請你下去?”

惠世揚知道,自己敗了,這一仗敗的徹頭徹尾,沽名釣譽未成,賠了夫人又折兵。

此後,朝堂與他無關,也不會再有什麽人肯與他主動接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