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禾哥兒你怎麽回來那麽晚?”

“下雨天無事就早些把飯做了。”

“上山撿柴我傷了腿,淋雨有些風寒,要洗漱清理。”

許母看著一圈一拐背著個半空背簍回來的人,一身都被雨水打濕了,出去大半天的功夫,結果就刮了些棕櫚外衣回來,她嘴上沒說什麽,眼睛卻來回掃著背簍,意思比直接張嘴還明顯。

“誰還沒有個三災六痛的,冬日都容易風寒,你二姐前兒個不也有些咳嗽嘛,都是正常的,不肖擔憂。”

“瞧你這麽大個孩子了,還不會砍柴啊,膝蓋還給摔了,褲子戳了那麽大一個洞。咱們家裏也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衣物平時自己愛惜著一些嘛,全家人的衣服就屬你的破損最快最厲害,你爹都不如你。”

許禾聽著句句慈母一般的關心,卻又沒有一句關心在自己身上,想著二姐破了塊油皮她都像上了熱鍋的螞蟻一般,反觀她待自己平靜的態度,這讓他實在是不想多言,拖著傷腿回了屋去處理。

夜裏飯做遲了些,一家四口人,三口都在埋怨責備。

這些年,他以為自己早就放端正了在那個家的位置,心也像鐵一樣堅固又冷,可是鐵遇熱也會發燙。

他坐在凳子上,回想起受傷始末,微微低著頭,有些克制不住眼睛裏翻騰的淚水。

“這麽難受嗎?大夫馬上就來了。”

張放遠看著抱著膝蓋快要團成一團的小哥兒,單薄的後脊在輕輕的顫動,知道人的情緒不好,他少有說軟話,也不擅常哄人,只能又催了催醫童讓趕緊安排。

那醫童見他低頭跟小哥兒說話還溫和,擡頭就兇神惡煞的,嘆了一句這變臉速度,礙於男子給錢又強勢,醫童只好又跑了一趟去看大夫整治完上一個沒有。

“大夫好了,這位郎君,可以帶著病人去看診了。”

張放遠聞言矮身去扶許禾:“還能不能站起來?”

許禾連忙擦了擦眼睛,撐著凳子,張放遠還是扶了他的手腕一把,看診室裏有個老大夫在寫方子,看著兩人進來招呼坐下。

大夫看了一眼病患,又看了一眼牛高馬大的張放遠,他瞧著有些眼熟,好像有一陣子時常看見來醫館拿跌打損傷的藥,還來接過骨。

不過他不專攻筋骨,也不曉得此人的名諱:“你是患者什麽人?”

他對著張放遠,看了一眼禾哥兒問道。

“我是他哥,前陣子小弟上山砍柴傷了腿又淋雨,風寒了,麻煩大夫看看。”

老大夫應了一聲,按例先診了脈,又讓禾哥兒把褲腳挽起來看膝蓋上的傷口。

“呀,傷口都好幾日了,沒有包紮好上藥,可是又未注重休息?這都發炎了,也不怪你傷寒,淋雨是一頭,傷口感染也是要發熱的。”

老大夫看著小哥兒可憐兮兮的,知道鄉野人家的苦楚,一輩子行醫什麽疾苦沒見過不知道的,於是便偏頭責備起後頭的高壯小夥兒:“家裏有多少夥計做不完也不該讓傷患去做啊,若不把身子保養好,得不償失,落下病根兒以後還能好好做活兒嗎?”

張放遠點點頭:“大夫說的是。”

許禾疊著眉,沒想到張放遠會那麽配合。

老大夫看張放遠也還算誠懇,未再喋喋不休,道:“現在老夫就開些傷藥,你這傷口現在就得重新處理一番,立馬上藥,可不能再馬虎了。另外開點治傷寒的藥,回去一日兩服,要不了多久便康健了。

方子寫好後大夫拿給張放遠,讓他出去取藥。

許禾看著人出去了,這才說出心中的顧慮,他小聲跟大夫打聽看診的費用。

老大夫撐了撐眼皮:“我們神草堂在泗陽城是百年老藥堂子了,不是坑蒙拐騙的小藥鋪,價格很公道不會胡亂收你錢。再者你別費心,你大哥不是在此處嗎,用不著你掏錢。”

這麽一說許禾就更有些為難了,也不好說張放遠不是自己哥,到時候豈不是徒增誤會。

張放遠動作快,也可能是藥童怵他事情辦的麻利,不出一刻鐘就把藥取回來了,不僅有外敷的膏藥,還有內服的傷寒藥,幾大包用麻繩穿提著。

大夫給禾哥兒的傷口消毒,刮除這些日子沒有處理好的腐肉,這才將藥物塗抹敷在傷口上。禾哥兒很能忍疼,但是大夫上了年紀,動作有些慢,腐肉刮的他一陣兒一陣兒的,疼得他也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好一遭折磨以後才消停,好在是藥物敷上後發熱的腿涼絲絲的,緩解了些痛楚。

“傷口切忌沾水,回去以後每日都要換藥,你這膝蓋只是傷了皮肉未傷及筋骨,只要好好用藥要不了幾日就能結痂了。”

“是。”許禾老實應承:“謝謝大夫。”

傷口給包紮了一炷香的時間,中途許禾都沒有聽見張放遠說話,還以為人已經走了,待他包紮好起身回頭時,見著屠戶又安靜的立在門口,跟過年貼的門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