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俞寒洲

畫舫上有皇後的耳目,春喜的身家性命又被捏在皇後和太子手裏,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能力。

馥橙在故意說出那些話挑釁的時候,就做好了順利赴死的準備。

然而,一片虛無之中,他又隱約像是聽到了哭聲,斷斷續續的,吵鬧不休。

馥橙蹙著眉將自己埋進被子。

可耳邊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心口也疼得一陣比一陣厲害,他只好努力平復著呼吸,疲憊地睜開了眼。

一旁守著的春喜發現他醒了,忙不叠地撲過來,俯身細細查看他的臉色。

見馥橙面色蒼白如雪,往日澄明的雙眸也沒有了焦距,仿佛看不見她,春喜一時心疼得厲害,眼淚止不住就下來了。

她抖著手擦掉眼淚,將馥橙額頭上蓋著的帕子取走,換了另一條溫熱的帕子,這才一邊小心地給他拭汗,一邊小聲問:

“世子,您能聽見奴婢說話麽?”

馥橙沒有反應,只微微合著眼,看著極為虛弱。

春喜見狀心慌得厲害,顧不上再問,起身拔腿就往外跑。

她只覺得渾身發冷,卻又根本不敢停下來,因為只要一停,腦子裏就禁不住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

當時她心慌意亂,被夏荷叫出去警告了一番,回來就發現房間裏門窗緊閉,公子也沒了聲息。

單薄異常的少年整個人陷在被褥裏,面容純稚又平和,脆弱得仿佛隨時都會離她而去。

春喜當時整個人都軟了下去,只覺得腦子裏嗡嗡楠楓響,幾乎是抖著手去探馥橙的鼻息。

觸手卻是一片冰冷,榻上的人分明沒了生息。

春喜已經記不起當時自己是如何哭叫崩潰的了,只記得自己找遍了畫舫裏的每個房間,卻連一個可以求助的人都沒有。

仿佛一夜之間,那些被派來伺候公子的丫鬟侍衛嬤嬤,都憑空消失了。

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有人把他們叫走了,有人明目張膽地想要公子的命。

但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她把致命毒藥換成其他藥材還是這樣?畫舫裏除了她和夏荷之外,還有誰是皇後娘娘的人?

為什麽無所不能的太子對此一無所知,他不是最關心公子的麽?

他派來的人都被調走,他難道一點也不知道嗎?

他讓公子住在這座上天入地求救無門的江中孤島一般的畫舫裏,又是不是故意的?

春喜心中第一次冒出了無數質疑,可她就像是啞掉了一樣,心口仿佛破了一個大洞,抖著唇怎麽都無法問出口。

因為她知道,她也是害死公子的幫兇之一,她同樣卑劣。

為了永遠伺候公子,她投靠了太子,她給公子換了致人虛弱的藥,只要公子一直臥病在床,一直抗拒外人接近,她就是唯一能陪著公子的人了……

公子難道一無所知嗎?

不,公子很清楚她的作為,卻從來都是冷冷淡淡,沒有指責過她,亦不在意她去做了什麽。

或許在公子心裏,這世間本也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物事了吧,唯一的親人老國師為國捐軀,最親近的青梅竹馬太子殿下和最依賴的長輩皇後娘娘,都是置他於死地的兇手。

磕磕絆絆十幾年,身邊無人可信,無人可依,連丫鬟小廝都只聽命於皇後。

當她反復為太子說話,為了一己私欲昧著良心下藥的時候,公子曾經那樣安靜地注視著她,很平靜地跟她要糕點,毫不猶豫地喝下她送的藥。

那一刻,公子在想什麽?

他早就放棄了吧……是的,他厭倦這一切。

春喜不敢再想,她沒辦法再想下去了,只覺得心痛得恨不能立刻死去。

她崩潰地無聲流淚,一邊拿頭撞柱子一邊抓緊自己的心口。

可後悔並沒有用,她知道自己不能放棄……她要救公子……

對!她必須救公子!一定還有辦法的!

春喜很快跑去了藥房,瘋了一般翻箱倒櫃找藥材。

她匆匆忙忙配好了藥,又踉蹌著去小廚房煎藥。

當藥爐上小小的火苗燃起的時候,不知為何,地上蹲著的春喜瞬間淚流滿面。

她搖了搖頭,站起身。

但凡略通醫理的人,摸了公子脈象,都知道……根本沒有藥能救得了馥橙了,起碼這裏不行。

她不應該再在這自欺欺人。

春喜擡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終於冷靜了一些,她抖著手沖回房,換了身簡便的衣褲,又迅速出了門。

在發現船上的船槳和急救用的快船都已經消失無蹤之後,春喜沒有任何猶豫地跳下了水,準備遊到對岸去求救。

誰知下水遊了不過一會兒,她就被人從身後猛地敲了一記手刀,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過來,人已經躺在畫舫上。

天變了,瓢潑大雨滂沱而下,江上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廊上的宮燈也盡數滅了,根本看不到對岸,也無法再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