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她想不明白那一年為什麽會那麽熱,教室裏的風扇作用很有限,額前的劉海很容易就被汗濕。學校將眼保健操貫徹到底,她在環繞的音樂聲中偷偷回頭,毫無意外地看見身後的人並沒有閉上眼,他向來沒有做眼保健操的習慣,年級主任巡視時曾經逮到過他,大概是因為他前陣子作為校隊的一員在籃球聯賽上替學校爭了光,他只是被點了下桌子以示警告。

她跟隨他視線看過去,視野裏那道背影很單薄,束起的馬尾柔順地掃在肩上,桌角的杯子透明,裏面飄著幾片檸檬。她看了一會兒再回頭,身後的人仍然維持著剛才的動作,他的視線肆無忌憚,也旁若無人,甚至都沒有發現有人在看他。她回頭閉上眼,眼睛裏仿佛有東西要掉出來。她用力摁住眼皮,想要做出一道數學題來,可她只知道一次眼保健操五分鐘,並不知道身後的人看了多少回,以致於這道再簡單不過的數學題變成無解。

音樂聲停了,身後的人低頭在做題,臉上的笑已經不見蹤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笑起來尤其吸引人,所以才笑得那麽少。她很願意看他笑,但很難將那五分鐘包括進去。

她重新去看那幾片檸檬,再去看旁邊正湊在一塊討論題目的人,他們並沒有什麽親昵的舉動,彼此都坦蕩大方,班上同學從不會拿他們起哄,但仍然心照不宣地認為他們是一對。兩人共同值日,課間操同進同出,分享一副耳機,一起小聲地笑,以及在留言簿上互相提及對方的名字。即便沒有在戀愛,也已經在戀愛的路上。

沈西淮顯然沒有機會,他的驕傲也不允許他低下頭去爭取機會。

他一開始留在淮清,後來又去了英國。她隱約猜得到原因,也覺得這沒有什麽不好。

電影學院的課程格外緊湊,她學表演,樂隊主唱在隔壁的導演專業,剩下一個吉他手在Q大學攝影。某天吉他手在群裏發了張照片,她第一時間就認出桌面上那個眼熟的水杯。陶靜安在R大,但仍然會去Q大的圖書館找鄭暮瀟一起學習,這並不令人意外,只是這張照片發在群裏多少有些殘忍。她岔開話題將那張照片刷走,隔會兒再去單獨找始終沒有出現在群裏的人。

他上個冬假沒有回來,甚至拒絕了西桐要去找他玩的提議。離暑假不剩幾天,她要問問他回不回國。她很想他,如果他不回來,她就直接飛去倫敦找他,就當提前為了新戲去踩點。

她整個大學都在不停地看電影,《當哈利遇到莎莉》被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這讓她相信從朋友到戀人的可能性不是沒有,相反地,安妮·海瑟薇的《一天》她不願意多看一眼。

她等到了他回國,大概是因為倫敦不比淮清熱,他仍穿長袖襯衫,拎一只簡易的包從機場裏出來。小路用拳頭招呼他,他笑著伸手擋了下,然後才挪開視線來看她。視線一如既往淡淡的,卻仍舊讓她心跳霎時加快起來。來之前西桐還在說她哥煩,現在真見著了,拽著他不松手,甚至抽著鼻子流下兩滴眼淚,她只好坐去副駕,在後視鏡裏看他有些清瘦的臉,他穿藍色襯衫,露出突起的喉結。西桐將腦袋靠他肩上,一路上都滔滔不絕。

車子開去小路家,小路把他家在法國波爾多釀造的白葡萄酒拖出來,說是去取杯子,卻好一會兒不見人回來。她找去外頭,夜裏的風有些涼,小路跟旁邊的人並肩站在泳池旁邊,她默默看著他們抽完一支煙,小路說還想試一試,旁邊人沒有同意,說抽煙對味覺有損害,他以後是要做葡萄酒的人,要留一個好舌頭來品酒。

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甚至抽得還很兇。整個晚上他始終在笑,心情看上去格外地好,直到他按著太陽穴醉倒在沙發上,似乎是很難受,眉心蹙起來,臉色尤其慘白。

小路把他架上樓,說要去外頭買點醒酒湯回來。她去給他拉薄被,手碰到他下巴時沒有立即收回來。她想,小路家的酒實在太烈了,烈到她有一瞬間昏了頭,視野裏那張嘴唇很薄,她甚至還沒來得及靠近,他先無意識地翻了身,嘴裏溢出三個字。她分明聽清楚了,卻還是湊過去,聽他再度喊了幾次。

其實她已經預料到了,以前她以為他不可能低頭,事實上她後知後覺意識到,他曾經的很多舉動都不是毫無緣由。他甚至主動分擔組織藝術節的活兒,文宣說喊不到人,他建議私下打電話跟同學商量,她不知道他有沒有打出電話,但那場藝術節的最後,起初沒有參加的陶靜安最終出現在了台上。她在候場時甚至錄了影,而旁邊的主唱一邊抱怨沈西淮非要換曲,一邊認命地背《A Day In The Life》的詞。

電影裏都是騙人的,哈利跟莎莉最終可以在一起,但不是人人都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