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概是身在加州,也或許是因為作為知名校友,同時作為新·新聞主義的代表,靜安經常會想起瓊·狄迪恩的話。

“我從來都不太喜歡那些不離開家鄉的人,我不懂為什麽。離開家鄉似乎是人生的應盡之責。”

研二一整年,靜安經常思考自己的去留。奶奶的病情不穩,他們不願請家政,身邊只有爺爺在照顧;爸媽在非洲,一家五口分散在三個國家,她爸身體也不好,總是頻繁地在空中來回,這樣長久下去不是辦法。

她並不是離不開家鄉,而是在當下階段,有比她的規劃更重要的選項,那個選項便是回去。

這個決定下得並不堅決,而家裏連續幾個月都異常太平,靜安隱隱察覺到不太對勁。

回國時候已經是5月初,臨近畢業,靜安沒有提前告知家裏,到家發現大門緊閉,通了電話才得知奶奶再次住院,而她爸爸也因為肩膀受傷從摩洛哥回來,正在醫院接受治療。

家人的有意隱瞞讓靜安心裏很不是滋味,她連續一周從家裏煲了湯帶去醫院,奶奶身體還算穩定,她爸的肩膀也逐漸好轉,但這已經是治療一段時間之後的效果。

靜安洗好便當盒後沒立即回去,醫院樓梯拐角處的窗戶有些臟了,外頭一撇月亮有些黯淡,靜安忽然有點想喝可樂,瓊·狄迪恩說,可樂一定要冰得很厲害才好喝。

靜安站在路邊喝掉一整瓶,又從包裏拿出兩天前奶奶交給她的紅色盒子,裏頭那對橢圓式袖扣很是別致。靜安的爺爺以前在意大利學做西服,袖扣是他親手做的,工序繁復,為此還添置了不少機器,他手腕有傷,做做停停,要求也高,耗時近半年才制出滿意的一對。

上頭刻了字母,一枚“an’ging”,一枚“quieto”,都代表靜安。

靜安其實拿到了矽谷的offer,入職後可以直接轉正,郵件需要在半個月內回復,逾期不回則默認放棄這份工作機會。

她原本只是抱著嘗試的心理,但這份心理出賣了她,她心底裏是希望能夠得到這份工作的。

那天奶奶仍舊要她給她讀《可愛的契訶夫》,契訶夫總在祝人發財,也祝人生活愉快。

托爾斯泰的長女阿維洛娃曾經苦戀契訶夫,契訶夫在給她的最後一封信裏寫:“願您一切都好,主要的是,要高高興興過日子,不要太費腦子去探究生活,大概這生活實際上要簡單得多。”

奶奶像往常一樣拍靜安的手,“想太多沒有意思,我跟你爺爺還沒過夠二人世界呢,你就先留在那邊,積累幾年工作經驗,以後回國的機會還很多,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要留遺憾。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哪天真不舒服了,你就算不想回來,我都得天天打電話催你,我可舍不得我的寶貝孫女兒。”

靜安將臉埋在奶奶手邊,好一會兒說:“我再想想。”

兩周後飛回伯克利,畢業典禮即將舉行,待辦事項一一劃掉,靜安從新聞學院的大樓裏出來,去往附近的酒吧。

霞多麗酒裏有檸檬的香氣,和她常喝的檸檬水不太一樣,更加清淡爽口。靜安喝得很慢,坐吧台前只低頭看手機,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群裏的討論熱火朝天,無不圍繞最近的一樁“新聞”,靜安很是無辜,頻頻被圈。程煙知道她剛從國內回來,這一次沒有爭當八卦第一名,只問她家裏是否還好。

靜安隨手拍下一張照片發過去,程煙回了個“OK”,說晚點來找她。

沈西淮出現的時候,靜安正百無聊賴劃著群裏的消息,腦袋裏想的卻仍是去留的問題。家裏並不希望她放棄這麽好的工作機會,甚至提議一家人搬來美國陪她,靜安哭笑不得,但奶奶儼然一副言必出行必果的姿態,即便只是玩笑式的威脅,也給靜安打了一針強心劑。

去他的猶豫不決!先留下工作,大不了中途辭職回國,沒有必要再糾結下去。

靜安把手機丟到桌上,端起葡萄酒一飲而盡,杯子擲回去,靜安擡眸那刻,看見了幾步之外的沈西淮。

嘴角還殘留一點酒液,靜安用指腹抹去,她定定看著對面的人,視線順著他平直的肩線挪去手臂,再往下是被襯衫遮住的手腕,她覺得沈西淮可能缺一對袖扣。

靜安的臉被酒精熏得微微發燙,大概也已經紅了。在醫院的時候,家人一邊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鼓勵她戀愛,一邊又說不急,只要她開心就好,把袖扣交給她的時候卻又說:“以後送給男朋友。”

靜安記得袖扣的細節,想象它被戴到沈西淮袖子上的樣子,他是衣架子,似乎穿什麽戴什麽都好看,這對袖扣肯定很適合他。

她腦袋裏一時塞入很多想法,等沈西淮站到身旁,她才重新去看他的臉。

“程煙她們呢?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