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花枝掛著陽光從半空往下掉落。

秦硯北狠狠抓著天窗邊緣的鋼架, 身體做出最直接的反應,不顧屋頂距離地面有多高,就像從前那個野蠻生長,無法無天的少年想做的一樣, 從上面一躍而下, 落在松軟的地毯上。

雲織比起最嚴重的時候, 現在略微能看見一點了,勉強可以辨認輪廓,只是耳朵受刺激大,聽力方面還是沒有好轉。

她雖然聽不清, 但能感覺到震動,緊張地攥著毯子直起身, 怔怔望著眼前模糊的影像。

秦硯北慢慢走向那個在幻想裏從來沒有看清楚過的人,逆著光, 屏息俯下身, 怕一碰就會戳破似的,輕輕觸摸雲織的臉。

滿手都是最熟悉的溫軟綿潤, 確確實實存在於他眼前, 不是抓不到任何證據的虛妄。

那個小孩兒太瘦,營養不良, 一口飯都吃不下,織織現在的狀況,又能比那時好多少?

以前小孩兒總愛把自己蜷著,好像只有這個孱弱的身體才是她唯一屏障,現在織織也會縮起來, 但她願意把自己敞開給他, 只給他。

小孩兒擡頭看過他那麽幾次, 眼睛又大又黑,總濕蒙蒙蘊著水汽,從第一次跟織織在酒吧見面起,他就已經在想,如果小孩兒長大,那雙眼就該是織織這樣的,剔透幹凈,能清楚映出他的影子。

按醫生說的,織織上一次的應激反應就在初高中的那個年齡段,這還能只是巧合嗎?還能簡單用他想太多來解釋?他的妄想症已經在不知不覺裏加重扭曲到這個程度?!

秦硯北手指發顫,撫著雲織的睫毛,他心底那個固守多年的城池,早就在一次次找不到證據的落空和失望裏風化黯淡,接受了別人的說法,自己也逼自己去相信,那個人,那段時光從未存在過。

但這一刻,記憶突然被狂風驟雨沖開所有堆積的塵埃,漸漸露出本來的樣子。

秦硯北抱住雲織,她猝不及防,往他懷裏栽倒。

他腿有些不穩,帶著她從沙發上滑下去,兩個人糾纏著一起跌在地毯上。

秦硯北呼吸聲很重,環著雲織的腰,死死扣緊。

他剛滿十歲就被秦家放逐,一個人在外面自生自滅,當時他父親秦煜在家族和集團裏風頭正盛,就算是掌權的老爺子也得讓三分。

對於他這個毫不馴服,一身反骨的兒子,在秦煜看來麻煩又不好掌控,小小年紀就透出邪肆,留在身邊只會徒增隱患,何況又是沒感情的妻子所生,還遺傳了她的病,隨著年齡增長,那種偏激的心理病必然越來越重。

於是趁著老爺子生病放權的期間,秦煜果斷讓人把他帶出秦家,扔去秦家飛機制造基地附近的山坳村鎮裏,不聞不問。

轉頭秦煜就讓人把外面女人生的孩子堂而皇之領回去,於是整個秦家核心成員都知道,他做了幾年大少爺,往後就只是一條被放棄的野狗,在外面自生自滅,再也不可能回到這個名利場。

他母親是明媒正娶的太太又怎麽樣,秦煜當時跟她結婚,本身就是家族間互相利用。

秦家的人都在暗地議論,是那個女人太蠢,居然看不清本質對秦煜死心塌地,自己家倒了台,父母不在,還天真地以為能繼續依靠丈夫,把感情看得太重,才會在孕期發現秦煜出軌,而且不止一個對象的時候崩潰到那個程度。

當時到了孕晚期,強行引產危險性太高,秦家也不允許,她煎熬到生產的時候,已經是重度躁郁症,發作起來狀況可怖,幾乎要用束縛帶。

等生產結束,本來答應離婚的秦煜又突然變卦,聲稱秦家容忍不了外面的風言風語和難聽名聲,她到死都得是他妻子,她心力交瘁,舍不得把怨恨連累到孩子身上,勉強控制著自己,一天天衰弱垂敗下去。

他小的時候,不懂為什麽父母感情會不好,更不懂為什麽母親要被單獨放在一棟房子裏,很少出門。

他懂事一點後,一次次嘗試讓父母能多點機會親近,希望母親能對他露出一點笑容,於是努力在母親生日當天把秦煜帶到她的住處,甚至偷摘了花,想塞進父親手裏。

沒想到那天母親崩潰尖叫,放火幾乎燒毀屋子,從未那麽撕心裂肺過,之後她的身體精神每況愈下,頻頻發作自殘,不久後就過世。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才從別人口中得知了母親病重被看管的真相,以及她生日當天,就是當初發現秦煜出軌,世界崩塌的日子,也是在那個他拽著父親來看她的生日裏,他父親還親口逼問過她:“你怎麽還不死”。

他痛極怒極,從母親那裏遺傳來的躁狂第一次大肆發作,去找秦煜撕掉他偽善的面具,他的確成功了,毀掉了秦煜準備已久的,而且是攜著新女友的重要談判儀式。

秦煜大發雷霆,把他踩進塵埃裏,碾著他肩膀冷笑,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