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3頁)

雲織意識昏沉,像掉進火海裏,渾身燒得滾燙,狼狽到無處可躲的時候,有人帶著濕潤的涼意反復觸碰她,她暫時得救,依賴地朝那個來源靠過去。

就如同當年那場爆炸引起的大火,她深陷中間,到處都是烈焰和濃煙,什麽都看不清楚,也找不到方向,火焰燎到衣服,鼻腔裏卷進窒息的煙塵,瀕死的關頭,似乎也有這麽一只手兇暴地夾起她,帶她沖出包圍,重新恢復呼吸。

她看不見那個人的臉,聲音也沒聽過,卻在這場半真半假的夢裏莫名覺得熟悉。

曾經也有一個人像他,做事不由分說,又不肯讓他當面見到。

她中學期間因為嚴重的應激障礙短暫失去過視聽能力,被扔給奶奶,奶奶帶著她回桐縣去休養,可她反應激烈,不能見人,不能正常生活,從早到晚抱著腿蜷在奶奶家老房子後院的一間小磚房裏,大門緊閉,完全封閉外界。

眼睛看不清楚,耳朵裏二十四小時不間斷聽到的都是扭曲雜音,不能辨別正常的光線和說話,引起連鎖症狀,食物也不能下咽,幾乎到了重度厭食的地步,自閉一樣鎖住自己。

直到某天,她不知道是白天或者晚上,磚房屋頂的小天窗被人從外面掀開。

一顆桐縣後山長的小桃子,只有拇指大小,從上至下墜下來,輕輕打在她的肩膀上。

起初她聽不到那個人說話的聲音,耳中全是嗡嗡模糊的一片,眼前也勾勒不出輪廓,恍惚能分辨出一點光影。

他應該是跳上屋頂的,手勁兒很大,準頭也好,次次都能輕而易舉用桃子碰到她。

她那時對惡意極其敏感,在他那裏,明明這麽逗弄的動作,卻一絲一毫也沒能找到黑暗面,他不厭其煩地把桃子扔下來,總共十一個,被她抗拒地胡亂揮開,都滾到床下去。

隔天他又來,還是給她扔桃子,一模一樣的十一個,她又丟,丟得多了,有些藏在角落奶奶沒發現,就在分分秒秒裏飄出清淡香甜,刺激她的感官。

到第七天,或者更久,她精疲力盡地縮在角落,又一次被天窗掉下來的桃子打中,這次剛剛好,掉在她手心裏。

她拾起來,能摸到上面的露水,猜測應該是個天氣很好的早上,她鬼使神差沒扔,放在了嘴邊,強迫自己咬下一小口,很久沒有感受過的食物清甜覆蓋舌尖,她愣了很久,抱住自己大哭,把那口桃子慢慢咽了,也是在那天,她混沌的耳邊,隱隱聽到了一聲笑。

低淡微啞,混在各種燥亂的雜聲裏,扭曲變調著,卻依然讓她捕捉到。

他之後每天會來,時間不固定,她還是悶在這間小磚房裏,悄悄期盼屋頂天窗被掀開的瞬間,一點希冀成了每個日日夜夜最漫長的等待。

自從她能吃下一點東西,除了桃子,他還會往下扔櫻桃小橘子,街角那家便利店最暢銷的零食,棒棒糖小餅幹,甚至有時候還有地裏種的菜,新鮮□□的,簡單洗過,帶著山裏清亮,小黃瓜小番茄什麽都有,一次都不差的十一個。

他偶爾會笑她,漫不經心說一句:“小瞎子又不吃飯。”

她還是不能聽清楚他的聲音,在耳朵裏百轉千回地被改變,加進無數不真實的噪音,聽起來怪異曲折,可她牢牢記著。

小瞎子又不吃飯。

聽起來很煩。

再煩就不來了。

於是她嘗試吃東西,吞下米飯的那個晚上,奶奶抱著她喜極而泣。

她那時已經能看見一些光影,努力擡頭辨認過他的輪廓,他總是逆光,模糊看出骨架修長,五官卻像隔在天邊,她再怎麽努力恢復,也觸碰不到。

他有時候躺在屋頂上,會哼一首沒聽過的歌,應該是很好聽的調子,雖然在她聽來只是忽高忽低的亂音,她拼命克服障礙,想早一點恢復視覺和聽覺,認真看看他的臉,張開口跟他搭上一句話。

這句話她在心裏想過無數次,曲曲折折流過少女所有的骨頭和血管,但等她真的熬到那一天,能看見那扇小小的天窗究竟長什麽樣子的時候,他卻再也沒來過。

那扇窗徹底被關閉,再也沒有從天而降的十一顆小桃子,他被迫變調的歌聲哪怕她拼盡全力,都不能夠復原,她也永遠沒有機會光明正大跟他對視,說出那句輾轉反側了無數個失眠夜晚的話。

雲織在這場夢裏,拖著火苗烈烈的身體,踉蹌去追那個她從來沒有親眼見過的人。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這麽多年,只能默默叫他十一。

十一十一,她差點要脫口而出,恍惚間追到了他的背影,她拼命狂奔勾到他的手,紅著眼抓住的那一刻,他終於轉回頭。

男生始終埋在陰影裏的五官驟然間清晰,像被精致畫筆一點點描摹,勾出沉冷黑瞳,高挺鼻峰和漠然斂著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