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雪落得緩而慢,周宿抱著葉青堯回去的路上,總覺得周圍一切都被摁了慢放鍵。又或許,是他自己混亂意志在作祟。

路不長,他每一步都走得鄭重緩慢,懷裏有她,這是從不敢有的奢望。也因此,他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荒謬祈禱時間能夠停在這一刻,但又深深唾棄這樣的想法。

他又有什麽資格?

“你出汗了。”

葉青堯聲音傳來。

周宿頓了頓,忽然加快步伐將她送進屋裏。

就像抱起她時那樣小心,周宿將她放下時,也像對待什麽珍貴的,極其容易破碎的寶貝。

實際上他不僅臉上出汗,就連手臂,背部,渾身上下都已經濕潤。

人生中頭一次,他因為抱個姑娘,因為感受到她的體溫,聞到她香氣,緊張到要命,心澎湃得像要炸開。

周宿怕自己身上有味兒,避開她視線退到兩步外。

他體型挺拔高大,黑衣冷肅略有生人勿近味道,然而安安靜靜低著頭,像做錯事等待處罰,又像等待某種宣判。

莫名其妙的,乖。

葉青堯看著他,沒說話。

她越是這樣不說話,周宿越把頭壓低下去,想逃跑,卻怎麽也邁不開腳。

他承認,現在的他無法抑制雀躍,幸福,甚至興奮。

想看她一眼,日思夜想。

好不容易盼到,不甘心就這樣離開。

“我渴了。”她忽然說。

周宿擡頭,看到葉青堯平靜的臉。就和從前一樣,她無論做什麽事,說什麽話,都那麽波瀾不驚,看起來對他當初為什麽離開,又去了哪裏,過得怎麽樣,為什麽突然出現在道觀都不關心。

她只是葉青堯,是永遠冷靜,旁觀著一切的葉青堯。

周宿擡手輕壓帽沿,走到茶水台先摸了摸茶壺,有溫度,才倒一杯茶出來,端到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從頭到尾,他都擔得起“目不斜視”幾個字。

茶已經放下了,可她卻不喝。

周宿能感覺她在看自己,緊張得渾身都很僵硬。

“冷。”

她語氣散漫,懶洋洋地。

周宿立刻檢查門窗,都關得好好的。

最終,視線還是克制地落在她身上。

她什麽都是老樣子,就連冷天裏穿得少也還是老樣子。

周宿很快脫下外衣蓋在她腿上,在屋子裏找了一圈,竟然沒有爐子。

“怎麽沒燒火?”

他擰眉,當然舍不得責怪葉青堯不懂得照顧自己,而是在想胥明宴都在做些什麽,連這個也沒有考慮到嗎?

“有空調嗎?”

葉青堯搖搖頭。

做道士,修行,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苦修。

大概周宿也想到了這點,葉青堯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濃郁心疼。

他忽然抱葉青堯放到床上,葉青堯愣了愣,看到他很著急地用被子裹住她,真稱得上手忙腳亂,生怕她會凍壞一樣。

“在這裏等我,我去提個爐子來。”

葉青堯抓住他手臂。

周宿一愣,低頭看了看她的手,可在和她對視的瞬間,視線像被燙到,立刻的移開了。

“我很快回來……”他克制著沙啞,卻無法控制自己抖動的嗓音,沒骨氣地溫柔寵哄:“好不好?”

葉青堯看著他低垂的腦袋:“你把帽子摘掉,我看不到你的臉。”

周宿頭卻壓得更低,“我沒什麽好看的。”

不想給她看。

看一眼都會嫌臟。

她放開了手,語氣淡兩分:“好吧。”

周宿感覺到她不高興,一下子就更緊張,立在那兒進也不是,走也不是,不斷地舔唇,想緩解因為焦灼而變得幹燥的唇。

“別……”

他半跪到她的床邊,把帽子摘掉,露出近一年來風吹日曬,種田侍弄花草後的臉。

“不要生氣。”

“我摘掉了,給你看。”

其實沒有什麽改變,他成天滿腦子都是她,身體又不是那麽好,再加上心情郁結,哪怕種了將近一年的田,蒼白的膚色也沒有被曬黑。

他有一雙極瀲灩多情的桃花眼,現在覆蓋一層水光,是因為著急,惶恐,害怕自己做不好惹她不高興。

仿佛只要她擰一下眉,說一個不字,他眼裏的淚就會頃刻滾出來。

葉青堯安靜凝視著他。

這,真的是周宿嗎?

她發現每一次分開再重逢,周宿的改變都會更深刻,或許要用離譜來形容才更恰當。

時間過得真是快,這竟然是她與周宿相識的第三年。

第一年,他信誓旦旦說要做她信徒。

第二年,他“死”在澧陽,一年沒有音訊。

第三年,在冬天,還是下雪的時候,他消失後再次回來。

他的每次離開都像在告訴她,他到底有多愛,每次回來也總是帶著最明確的愛意和越來越不一樣的靈魂。

葉青堯竟然已經回憶不起來最開始見到周宿時,他到底多麽傲慢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