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要走的人,葉青堯從不會留,但奇怪的是,一向很少做夢的她,在周宿離開後的當天晚上竟然夢到了他們的從前。

她為探查玉奎而住進周家那段日子,似乎是他們為數不多較為和諧的時候。

夢境裏她被水流包圍,周宿奔遊而來抓住她的手,將她帶離那漆黑深沉,一望無際的深海。

半夢半醒的時候似乎還能聽到他憤怒質問她為什麽發瘋,後來又變得恐懼,不斷哄她不要亂來。

一開始的周宿好像就是那樣,總是要先把所有狠話都說盡,姿態傲慢無禮,然後莫名其妙地違背自己曾放下的狠話,破罐子破摔跑來關心她。

葉青堯是個聰明人,不用留心觀察就能發現這些特質,那仿佛是他與自己的拉扯與平衡,好像知道自己即將敗下陣來,於是試圖讓自己想回到一個安全的地帶,但現在的周宿好像已經完全放下所有權衡,完全接受自己會輸的結局。

他訓化了高傲,磨平銳角,放下自尊,用一個她有可能會喜歡的模樣來請求她垂憐。

葉青堯無法感同身受,她本就不是一個具有同情能力的人,胥明宴的回來更讓她明白所謂愛,是這世上最沒用處的東西。

到了破曉時分, 第一縷晨光破開夜幕灑進葉青堯院門,風鈴聲隨風傳來。

葉青堯撩開珠簾,瞧見淺金色光從空中射進樹縫隙,滿堂清輝燦爛,風鈴搖曳,綠葉染光。

小辣椒不知道周宿來過道觀,正打算下山去周宿那裏,阿力和豌豆商量過,想讓文文認周宿做幹爸爸。今天就是拜繼儀式,她想去湊個熱鬧。

經過葉青堯的院子,不經意往裏頭一瞧,恰好瞧見散著光輝的樹下,葉青堯白裙黑發坐秋千,阿彎躺在她懷裏打著盹兒。她微擡著頭,似乎在瞧風鈴,又似乎在瞧樹,又或者什麽也沒有瞧,只是在看著某個誰也猜不透的方向。

那側臉皎皎,眉間只落三分光芒,卻像能暈開盛世的美,她眼中寂靜,無悲無喜,無怒無嗔。仿佛很久之前就在這裏,縱使山河更叠,時光重疊,也會不慌不忙地迎來送往,久久駐立。

明明是一副絕美畫卷,卻讓看的人品出曠世悲愴。

小辣椒呆怔怔看著,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認真去理解過葉青堯。

關於她的身世,她的經歷,她的感情,她的冷靜與冷漠,她的所思所想。

她忽然意識到這位看起來強大而冷靜的小師叔,也需要陪伴。

葉青堯正在瞧凋零的樹葉,忽然聽到。

“小師叔!”

她回眸,見到小辣椒站在不遠處。

小姑娘滿眼歉疚,忽然小跑過去抱住她。

葉青堯淡笑:“怎麽了?”

“對不起,小師叔,對不起。”

葉青堯沒立即發問,而像個長輩一樣輕輕拍拍她肩,以做安撫。

“這是準備去哪裏?”

“周宿那裏。”

葉青堯不意外,最近她身邊的人都和周宿走得比較近。

小辣椒坐在石凳上,頭枕在葉青堯的膝頭,“但是我忽然不想去了,我要在這裏陪著小師叔。”

葉青堯淺笑:“陪我做什麽?這世界上,哪一處都比我身邊有趣得多。”

這樣的話,小辣椒以為只會在古稀老人嘴裏聽到,可這是她的小師叔啊,年紀並沒有比她大多少,還是花樣年華,卻已經這樣沉著穩重,又是從多少困難挫折裏磨礪出來的呢。

“我錯了,我不應只是看到周宿的好就覺得小師叔應該和他在一起,我不應該總是在您面前提起周宿,也不應該總是幫著他說話,你們兩個比起來,我和您更親近,我應該向著您,我應該尊重您的一切決定,不管您選擇周宿還是拒絕周宿,我都應該毫無保留的尊重您。”

葉青堯笑了笑,拂開她耳側的頭發,如同小時候玉奎和他講道心一樣,她如今也將自己的道心講給她聽。

“錯與對的恒定,千人有千種想法,每個人都有其價值與思想。你看到周宿的好,所以偏向他,這是人之常情。你看到我,想起與我更親近,不應該偏向外人,這也是人之常情,都不算錯。”

“但修道同樣也是修心,你的心不穩,容易被外事外物所改變,得多定心。”

“不過你能明白尊重,這很好。但並不是只尊重我,而是要尊重萬事萬物的發展和結局,譬如花期過後凋零的花,風吹來時飄落的樹葉,注定要黑的夜空與握不住的水流,都勉強不來,應當順應道法自然,尊重他們。”

小辣椒聽得認真,覺得自己懂了一點,又不太懂。

葉青堯笑笑:“下山去玩吧,不用擔心我。”

小辣椒抱緊她:“我不要。”

葉青堯耐心告訴她:“這是我要教你的另外一點,永遠不要因為別人而耽誤自己想做的事。去吧,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