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江南雨多,愁腸百轉,寄一紙別離送來,葉青堯桌上的字染上涼意,薄霧清風探望西窗,昨夜殘留的蠟燭纏綿在燭台,火苗熹微。

葉青堯放下筆,阿金立刻過來為她揉手腕,葉青堯笑笑:“不疼。”

阿金緊皺著眉憂心說:“您寫了一晚上……”

後面的話她沒說,昨晚周宿來過,當然沒有打攪她,只是站在窗戶對面遠遠地看。

她沒睡,他也就沒睡,站在外頭吹了一夜的風,到後來發燒站不穩,才被阿銀拖走的。

阿金替周宿感到心酸,瞧葉青堯眉眼淡淡,情緒絲毫不外露,猶豫不決地咬唇。

“有事?”這樣的小心思總歸瞞不過葉青堯,她笑得溫和,輕聲發問。

阿金垂頭,小心翼翼試探:“我家先生昨晚發了高燒,坤道要不要去看看?”

曉得自家先生在葉青堯這裏不得臉,也曉得自家先生著緊葉青堯,阿金阿銀姐弟倆面對她總是拿出十足的恭敬和謹慎。

這樣的謹小慎微讓葉青堯沉默,無論是周宿還是他身邊的人,似乎都生怕惹怒她。葉青堯搖頭笑笑,收起桌上的宣紙和墨台,“我想醫生去看他的話會好得比較快。”

這就是明顯的拒絕了。

阿金偷瞧葉青堯,想從她臉上看出除開淡漠平靜之外的其他情緒,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意外也好。可沒有,她無波無瀾,毫不放在心上,周宿的發燒可能還比不上她現在手中的字畫。

阿金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受,也許是替周宿感到可悲,也許是同情,也許也有一點對葉青堯的埋怨。怎麽會沒有呢?就算是養一只貓兒狗兒都會有感情,何況周宿對她這樣好,千依百順,甘願付出所有。

阿金垂頭絞自己的手,輕聲嘟囔:“坤道是不是太狠心了一些?您……您可是修道的人啊。”

葉青堯輕笑,“那又如何?”

阿金被這話堵得郁悶:“修道的人不都是菩薩心腸嗎?”

“要讓你失望了。”葉青堯笑容不改,和熙而溫柔:“我修的是無情道。”

阿金瞪大眼,還有這種道?

忽然,她們都聽到門外傳來的劇烈咳嗽。

阿金嚇了一跳,趕緊出去看,阿銀扶著臉色慘白的周宿正在外頭。

他咳嗽時背脊佝僂著,痛苦的模樣如同一具快要散架的骷髏。

阿金意識到剛才他們的談話都被他聽見了,周宿肯定是被葉青堯的話刺激到,才會咳得這麽厲害。

“咳咳咳!”周宿用力抓住阿銀的胳膊,咳嗽嗓音嘶啞難聽,身形搖搖欲墜,他把臉藏起來,害怕葉青堯走出來會看到他這樣沒用的樣子。

可他多想了,無論他多麽難受煎熬,葉青堯始終沒有踏出這道門檻,就連一句簡單的問候都沒有遞出來。

周宿因此咳得更加兇猛,真像是要把心肝脾肺腎都咳出來似的。

甭說別人聽了這動靜煩,就連他自己也唾棄自己。

他這趟過來是給她送油燈的,那盞他早就做好的油燈,之前一直沒有找到好理由送出去,今天拖著病體都要來,實在是太想她,太想看她一眼。

到門外又覺得不恰當,他病得這樣嚴重,又狼狽又虛弱,要是傳染她怎麽辦?這樣想著,就一直沒敢進去,誰知道會聽到葉青堯那句“無情道”,仿佛在提醒他,她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他一手締造,都是他自作自受。

周宿猛烈咳著,卻還能騰出心思,小心翼翼將油燈遞給阿金。

他實在說不出話,只能用囑托的眼神望著她。

阿金連忙點點頭,趕忙捧著油燈送進去。

“坤道!”阿金覺得她並不是捧著一盞普通的油燈,而是在捧著周宿的一顆真心。她將它送到葉青堯眼前,滿含期待:“這是我家先生給你的!”

葉青堯當然能聽見外頭的咳嗽,只不過不願搭理,淡淡瞧著阿金手裏的東西,想起那盞被周宿打碎的油燈,心情有些不愉快起來。

“東施效顰,愚不可及。”

淡漠,漫不經心的點評,外頭的咳嗽聲猛然停住。

阿銀立刻去瞧周宿臉色,他應該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怔怔地僵住。然後慢慢地,阿銀瞧見他眼角顯露出來的濕,無助,無措的低頭。

真是難得,先生明明最不喜歡哭哭啼啼的人,自己也從不會掉淚,此刻卻濕了眼眶,紅透眼圈。

他慌亂轉過身:“走吧。”

他甚至沒有勇氣沖進屋裏質問她為什麽要這麽糟蹋他的心意。

周宿不讓人攙扶,阿銀只能寸步不離,緊張注視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先生……”阿銀總覺得再這樣下去,周宿只會被折磨得更加人不人鬼不鬼。

“要不……算了吧。”

周宿停住腳步,慢慢擡眼望著霧蒙蒙的天發愣,很久以後,聲音像從悠遠的地方傳來,“以後不要再讓我聽到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