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八月惹時節,月末那幾天暴雨不停歇。

雷聲卷濤濤,重把房梁瓦礫砸。

沉沉悶悶的午後總是突然一聲響,閃電如同天空撕裂出的縫隙,仿佛破裂開時便會落下滿天的水,凐滅這個人間。

能凐滅的話倒也好,省的每天醒來看這惱人的雨,聽這重重疊疊,沒完沒了的雨聲,實在令人心煩。

這些日子,周宿都在院裏養病,周霖馭已經將他院子圍了起來,每扇門都讓人守著。究其原因,是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決不能再大動幹戈。

那天周宿趕到老宅子,聽到葉青堯同意嫁給周禮,一時急火攻心,胸口郁結的悶氣沖向喉嚨,是他阻攔不住的一口鮮血,以及出乎意料的天旋地轉和手腕傷口的疼痛。

它們就像約定好似的要折磨他,那短短一分鐘裏,周宿感受到切實的窒息感。

無形的線拽著他魂魄下沉,他墜進去時,鮮血控制不住地從嘴角溢出來,也不知是哪個器官出了問題,他來不及考慮這些。“我不同意”幾個字在他口中不成調,氣若遊絲著匆忙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回到自己的院子,每個角落都有人守,每天都有醫生過來給他檢查身體。

周宿的性子當然不會心甘情願被束縛,最近他最常做的事是練習從輪椅裏站起來行走。

雖然困難,但他能堅持,心裏惦記著去找那小道士算賬。

明明心裏也有他,為什麽要答應嫁給周禮?

“先生,要不歇一歇吧?”

阿銀緊張地跟在周宿身後。

他現在已經能扶著墻行走,但走得緩慢僵硬,仿佛那不是他的腿,而是剛剛安上去的假肢。

周宿的每一步都必須用盡全力,咬緊牙關,其實這已經是莫大的進步,畢竟剛開始的時候連站起來都困難。

醫生叮囑他必須靜養,短則兩三月,長則一年半載才能嘗試著站起來,可眼下只有幾天,他就能不依靠旁人的攙扶獨立行走。

阿銀知道這都是因為葉坤道,先生想快點好起來,然後去找她。

阿銀每天陪著他,見證他一點一點從輪椅裏挪動,從剛開始會摔倒,到能慢慢站起來,又到現在能夠緩慢走幾步。

阿銀竟覺得熱淚盈眶,莫大的感動。

也許周宿並沒有發現,當他返璞歸真,像個孩子一樣重新學習站立和行走的時候,何嘗不是一種新生?

那個嫌麻煩,不耐煩,肆意妄為,不知努力和困難為何物的先生,竟會願意放下矜傲,直面自己的狼狽。

阿銀知道這句話或許不合時宜,但他可以肯定——

先生在重新成長!

“阿銀你說。”

周宿很少會停下來休息,他總是逼迫自己不停練習,除吃飯會休息,其他任何時候,從早到晚都在練習行走。

他嗓音嘶啞,臉上略有薄汗,每行走一步都必須調動全身肌肉配合,稍有不慎就會摔倒。

他用力抓住墻,努力維持顫抖的雙腿。

“我這樣子被她看到,是不是會被嘲笑?”

阿銀連忙搖頭:“不會!葉坤道沒那麽狠心。”

周宿笑出聲,“你錯了。”

經此一事,周宿更加了解葉青堯。

她不是冷漠,也不是狠心,而是根本沒有心。

她或許對他有一絲絲喜歡,可這點喜歡太不值一提,不足以讓她在面對旁人的威脅時冷靜的想一想他。

“不過我原諒她。”

周宿繼續前行,努力讓嗓音維持平靜,實則心如刀割:“連同她同意嫁給周禮這件事,我也原諒。”

阿銀看到他唇邊的苦笑,以及嗓音中晦暗的狼狽和無奈,“我又能怎麽樣呢。”

——我又能怎麽樣。

這是周宿莫大的讓步和妥協。

喜歡上一個人,可喜歡的人並沒有想象中那樣非他不可,隨時隨地都能用別人取代他。

周宿玩弄過無數感情,耍玩過諸多人心,卻沒想到有一天他會遭此報應。

“小師叔真的要嫁給周禮嗎?”

葉青堯沒有在道觀的日子,本就冷清的雲台觀就更沒什麽人氣兒了。

希文仍舊每天研究蛇蟲鼠蟻,前幾天剛中毒,現在還在床上躺著。

梓月不著家,今日這個山頭混,明日那個酒館轉悠。她朋友多,小辣椒這個徒弟是不太能見到師傅影子的,而陳慕因為公司出事,急匆匆去了外地。

她帶著秧紇生活在道觀,每天都盼望著葉青堯回來,今天好不容易下山看望小師叔,卻得知小師叔要嫁給周宿的侄子周禮。

她驚訝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小師叔剛開始不是訂給周宿的嗎?怎麽現在又換成了周禮?大家族不是最重規矩嗎,周家竟然這樣亂來?”

葉青淺淺笑:“隨他們去。”

“您怎麽能不在意呢!”小辣椒撅撅嘴,“您這樣的人物,天底下就沒有男人能配得上!那個周禮是什麽東西,也配娶您?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