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風如晦,將雨吹斜,暴雨驚枝,落地而濺高。

一展風拂起她旗袍角,玉腿隱約現,背影裊裊,撐傘慢慢走。

無端端的,這暴雨天竟也染上三分溫婉韻味。

也許再多呆些時日,老宅院能框住她的美稍作停留。

看過這麽久,周宿仍舊沒有看夠,她的韻味濃到極致,簡單著一身江南底色,染得這白墻青瓦,雨與傘皆是沉醉溫柔。

他推輪椅隨跟在身後,葉青堯始終沒有回頭,她總是這樣不在意他,也從未在意過其他任何事。

似乎也有,她的丈夫和孩子,以及偶爾奇怪的遊離。

她好像在等人。

在等誰?

從廊走到台階,葉青堯步入院子。

周宿瞧見雨打那油紙傘,她輕踮腳尖,走得依舊不緊不慢,而他坐著輪椅無法下這台階。

落湖一場,身體莫名虧損,步行艱難,得養一陣子,但眼下他開不了口要她幫忙。

老宅院四處無人,也沒有幫手。

當然,周宿不喜歡被人擺弄。

還是頭一次,他這樣窘迫。

忽然想到,要是這輩子都站不起來該當如何?

難道要用這樣不完整的身體去和她的丈夫搶?

不可能。

周宿抓緊輪椅嘗試站起來,這很不容易,畢竟他的腿最近沒什麽知覺。

當逐漸離開輪椅,雙腿如鉛灌,拉扯著整個身軀往下拽,沉重裹拖,似要將他拖到深淵裏去。

他用手臂的力量支撐住,好讓自己不要跌下去,台階近在咫尺的台階。

周宿試探著,艱難而緩慢地擡起右腿,清楚看到那條腿在抖動。

真可笑。

他變成了這樣。

從前常玩笑,說這園子裏興許藏著鬼,看來真是有的,要不然怎麽會落個湖,也沒摔著哪裏,卻泡壞了雙腿。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怪異得連那群醫生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努力這個詞兒很少在周宿身上出現,他出身即在羅馬,擁有著所有,根本不需要努力,可現在確確實實在努力,那種咬著牙忍痛,同身體抗衡的感覺並不好。

沒多久,他疼出汗,深沉的疲乏感席卷上頭,提醒著他,他現在的確“人比花嬌”,很需要靜養。

但想到葉青堯,想到如果這雙腿一直好不了,會跟不上她步伐,走不到她面前,也無法與之匹配,他便又有了力氣。

周宿努力把腳往前伸,一下子踩下去,真正的腳踏實地。他試著把重心移過去,然後提起搭在輪椅上的另一條腿,卻因為操之過急,徹底失去對雙腿的控制,整個人往前傾去。

台階共有五階,與雲台觀那三千九百階不能比,可如果在葉青堯面前滾下去,這臉面是不能要了的。

周宿從未如此盼望自己可以立即消失。

他閉上眼咬緊口腔軟肉,渾身肌肉緊繃,打算摔得好看些,盡量偽裝雲淡風輕,可預想的疼痛和狼狽都沒有出現,一只溫柔的手攙住了他。

耳畔細風送,她嗓音低緩,“當心。”

是獨屬葉青堯酒釀般的溫淳與柔。

落耳畔,當真如情人呢喃。

霎那間,周宿心重如擂,悸動擠得人山人海,一呼一吸是她身上特有檀香,攪得他頭暈眼花,雙腿毫無意外更沒力一些。

葉青堯感覺到周宿越來越站不穩,扶他坐回輪椅裏,正要收回手,周宿忽然握住她手腕,扣得緊,他的眼半寸不肯移,一直在瞧她。

只是這樣瞧,什麽也沒說。

房梁瓦礫雨落如珠簾,嘩嘩響嘩嘩,月季花盛水四處晃,地面樹葉或黃或綠,好時節與好時光皆在此刻,在她如畫無雙的眉眼處。

葉青堯平靜問:“還去嗎?”

周宿靠著輪椅,視線在她鴉青色旗袍打轉:“你不冷?”

“習慣了。”

這真不是一個好習慣。

“回吧。”周宿拍自己腿,這會兒竟然有心思開自己玩笑:“如你所見,我嬌氣,受不得風,”

葉青堯彎了彎唇角,周宿願意放下架子拿自己調侃,倒挺讓人意外。

他不方便,葉青堯也做不來強人所難的事,應一聲好,手放在輪椅後頭準備推。

周宿拂開她的手,“我自個兒來。”

到底關乎一個男人的尊嚴。

他已經被她扶過一次,可不想真的給她留下“嬌氣”的印象。

周宿決定不僅要學開車,還得學遊泳,另外再學點別的,免得日後在她跟前兒丟臉。

他的拒絕讓葉青堯短暫愣神,推輪椅這個行為完全是下意識。

胥明宴身體不好,有時候出行也會坐輪椅,推輪椅這種事葉青堯並不陌生。

往回走時,周宿並沒有太快,刻意放慢速度等她,葉青堯當然有所察覺。

“這幾天過得怎麽樣?”他倒也沒看她,問話語氣顯漫不經心。

“挺好。”

“飯菜合不合胃口?”他雖然沒有過來,但每天都讓人過來訪,知道葉青堯吃的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