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月把夜色輕攏,偷一卷晨光慢慢鋪,淮江城的早晨越過山崗而來,溫度比雲台山更暖和。

陽光好,昨夜的映園紅燈籠被盛夏曬,風裏蕩,影子恍恍惚惚,仿佛那段斑駁歲月依舊年輕,翻過一篇,也還講著歷歷在目。

葉青堯起得早,就算不做早課,她也喜歡在這個時間段看書,今天卻沒有。

瞧著眼前住在往事裏的宅院,她回想著老劉說的話,思緒是放空。

“喂。”

倦懶的一聲沙啞低喚,身側蓋過來黑影,周宿拎衣服靠門,視線輕瞥,瞧她被陽光映得發亮的一截側臉和脖頸,眯了眯眼,嗓調懶得沒邊兒,“吃了嗎?”

葉青堯沒回頭,應一聲“嗯”。

周宿沉默瞧著她。

葉青堯倒也不愧是旗袍店老板。

應該,她穿過的旗袍都出自自己的手。

今天這件繡荷白便絕頂秀麗,花從裙底沿爬而上,她側身坐,隱隱約約雙腿露,也有些慵懶神態,輕又慢地灑手裏魚食兒。

周宿費挺大勁才收回些目光,垂眸掩眸中深諳:“怎麽不等我?”

“你還在睡。”

他今天已經起得夠早,現在才七點半。

“那你呢,幾點起?”

葉青堯灑完魚食回頭,手肘輕搭欄台,手中一把芭蕉雙面繡圓扇,手腕輕揺,淺淺笑:“六點。”

“這麽早。”

葉青堯彎唇:“已經挺晚了。”

周宿是不理解的,他的生物鐘紊亂,身邊沒人好好生活,雖然生活在慢節奏的江南,但他們的步調卻跟得上這個快餐時代。

品著茶,喝的到底是昂貴還是雅,從沒細細想過。

去聽戲,聽的到底是格調還是其中韻味,也不在乎。

他做這些似乎只是因為符合身份,而葉青堯不是,她寫字,焚香,品茶,哪怕起早喂個魚,都是在認真地與生活對話,把生活過成詩,原來真有這樣的人。

周宿以前將這些稱為矯情。

現在……

他煙拿在手裏沒點,忽然不太想讓煙味破壞她桌上的花,那是庭院裏隨處可見的月季,被她采幾支回來送進褐湖綠白底瓶,迎風散花香,滿庭院靜好歲月,只是因為她在這裏。

不知道為什麽,周宿忽然生出一種詭異且不可思議的自慚形愧,明明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道士,而他擁有那麽多,明明她坐在那裏也需要擡頭望他,明明他隨時隨地高姿態,明明不需要相提並論,可就在這忽然一刻,周宿莫名想逃。

那句薛林曾經說過的話突然鉆進耳朵——

“葉坤道啊,可不是我等凡人配肖想的。”

突然地捅穿心肺。

葉青堯愜意搖著扇子,瞧見周宿臉色肉眼可見地詭諳復雜。

他一句話沒說,忽然往外走。

葉青堯笑笑,當然沒留。

周家的門庭並不熱鬧,當然,這並不代表它淒涼,相反,正是因為門第高,而能進入這裏的人太少。

老劉盯著傭人把周宿的鳥們一籠一籠地掛回樹上,滿枝頭叫喳喳,他擡頭瞧房梁。

真不知道多久以後才能將這上頭掛滿紅燈籠,像多年前周宿父母結婚時那麽熱鬧。

周宿能娶到葉青堯嗎?

老劉瞧得入神,忽然看到周宿面無表情走進來,他連忙迎過去,滿眼期待:“您和葉坤道相處得怎麽樣?”

周宿淡瞥他一眼,話沒說,走得幹脆。

他平時經過這兒總會停下來逗逗鳥,今天這麽沒心思,看來在葉青堯那裏碰了一鼻子灰。

老劉卻笑。

該。

總得有個人讓您改改心性兒。

時間過得快,轉眼到中午。

日頭曬,窗外植物無精打采,完全不像葉青堯養的花那樣有精氣神。

周宿躺一早上也沒覺得餓,渾渾噩噩,又想到葉青堯。

她那樣喜歡吃面,這會兒是不是又跟誰要排骨面吃?

周宿心裏怪不利索,品味半響,品味出他這不利索的心情竟然來源於,他不太想讓葉青堯吃別人做的東西。

“……”?

真挺離譜。

他難道還巴巴跑過去給她做飯。

想得倒美。

周宿閉眼睛繼續睡,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強光晃眼,還是外頭那幾株植物無精打采,頹廢得可以形容他。他的心情就像現在的溫度,升溫後滾燙,灼得每寸皮膚都難以安生。

“坤道想吃點什麽?”

葉青堯是貴客,劉管家囑咐過,就連周先生都特意提過幾句,讓盡心照顧,所以園子裏的人不敢怠慢。

葉青堯從書裏擡目光,看到女管家和善到略帶討好的臉。

“隨意就好,我不挑的。”

女管家忙笑著點頭,轉身瞧見修長挺拔的人影,正倚在門邊凝視屏風前看書的姑娘。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來了有多久。

當然是周宿。

“先生。”女管家微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