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收拾妥當後,秦觀月由墨隱攙著小心坐上馬車,向城南向行去。

如今她逐漸顯懷,車夫不敢駛快,馬車慢慢悠悠,好半天才行出兩三裏地。

秦觀月心裏煩悶,又不好對墨隱說什麽不是,將車簾挑開一條縫,沒好氣道:“怎麽還沒到?”

車夫手握車繩,邊回頭道:“就快了。”

秦觀月強忍著心中的不耐,想著就快見到顧珩才稍微平靜些,但又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正值兵荒馬亂的時候,難道是顧珩早料到要出什麽事,才提前籌備讓她離開。

“娘親她在哪裏?”

馬車行的慢,簾外帶不起風,轎內有些悶熱。

墨隱輕輕為秦觀拭去額角細汗:“孟夫人說要為您腹中的孩兒置辦些東西,早些時候就往鎮上的銀鋪去了。”

如今雖然他們所在的鎮上不及燕都那樣兵災不斷,但偶爾也會有些兵卒侵擾。

秦觀月擔心母親的安危,一時沒了去見顧珩的興致,命車夫調轉回頭去找娘親。

然而車夫是顧珩手下的老夥計,顧珩手下的人都似乎都只能聽懂顧珩說話,其余人的話一概裝作聽不見。

車夫非但沒有停下,反而一鞭子打在馬屁股上,馬兒嘶鳴之下,向前方疾速奔去。

很快,馬車便停在了一座深林前。

秦觀月下車後正要對車夫發作,就看見賀風向這處走來。

賀風的劍柄上意外地別了一枚紅穗,行走起來穗子不時掠過腿邊,與他那張沉默冷峻的臉成了尤為突兀的比照。

若換作平時,秦觀月一定會偷偷與墨隱笑話他,但今日她惦記著娘親,急步走到賀風身前。

她似乎仗著有顧珩撐腰,至少比起這車夫,賀風還與她有幾分交情。

“賀風,我要見阿娘,這車夫不聽我的話,勞煩你駕車帶我回去。”

賀風依舊沉默寡言:“孟夫人沒事,不用擔心,丞相在裏面等您。”

山林馬車難行,於是有四名車夫擡著一架小轎從深林裏走出來,停在秦觀月面前。

賀風不多話,向秦觀月伸出小臂:“娘子,請。”

秦觀月十分惱火,偏偏這幾人又是受顧珩的命,賀風信誓旦旦地說阿娘沒事,她一時也沒有離開的借口,只好坐上了小攆。

小攆平平穩穩,縱然經過狹窄的山道,也沒有半分搖動。

叢林深處,顧珩長身立在兩座石墓前,為其中一道石碑拂去塵埃。

秦觀月遠遠地看見那兩道石碑,瞬間便明白了他為何今日要叫自己來此處,先前的那些惱火與煩躁不復存在。

顧珩聽見聲響回身,走到秦觀月身旁,伸手扶住她:“小心。”

顧珩的手心依舊有些冰涼,但相比之前溫熱了許多。

秦觀月先前疑心過顧珩是否因為體弱虛寒所致,但很快便打消了這疑慮。

顧珩也不是每時每刻都身子像這般冰涼的,更多的時候,他燙得像是一團火,所經之處,無不燎原,灼得她發顫。

後來她才知道,顧珩是早年為了專心修道,特服了抑制情念的丹藥,所以才會體涼如水。

秦觀月那時沒有多想,隨口問了句怎麽如今不見你繼續服用?

說完她便後悔了,顧珩別有深意地目光落在她臉上,切身讓她明白了這其中的緣由。

扶著顧珩的手平穩站在地上,秦觀月才從一瞬的失神中回來。

幾個車夫離開,林間只剩她與顧珩兩人。

看著眼前佇立林下的兩道石碑,秦觀月感到不知所措。

顧珩此舉太過倉促,她本以為,顧珩吩咐墨隱為她盥洗打扮,是要帶她去街市采買,卻沒想到是此情此景這樣的沉重。

眼下湊近了看,秦觀月才發現那是兩塊空碑,上面什麽也沒有,周圍亦空空蕩蕩,未曾有祭拜留下的痕跡。

這下她拿捏不了這兩塊碑石下埋著的是誰,揣度著該說什麽好,顧珩先開了口:“不用怕,這底下什麽也沒有。”

秦觀月愣了愣,轉瞬又明白了。

顧珩的父母亡於那場火海,按賀風所說,那場火那樣大,只怕早就化成了灰,哪還能有什麽屍骨留下呢,自然也就只能立兩樽空碑,以留後人瞻思。

秦觀月垂下眸,看著那兩塊空碑,不禁為顧珩感到難過。

她反握住顧珩的手,安慰道:“我不怕。”

她的目光堅定,像是要給顧珩某種撫慰的力量,讓顧珩知道無論他之前多麽不幸,從今往後都有她陪在身旁。

“雖然我沒能拜見過你的父母,但等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帶著……”

秦觀月頓了頓,撫著小腹望向顧珩:“對了,我們的孩子叫什麽?”

顧珩望著秦觀月半晌,啞然輕笑了一聲:“月娘,這不是我父母的碑墓。”

秦觀月意外地擡起眼:“那這是……”

風從山林而過,蕩過她耳邊的發,顧珩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擡手為她攏起耳邊的碎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