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窗外,忽有一陣疾風卷起,似海潮般一下一下地拍打著四遭緊閉的窗戶。

密閉的玉清閣內,除了風席卷樓台的聲音,便只剩下兩道貼的極近、而熾熱無比的呼吸聲,相互融匯而合。

顧珩留下的冰涼觸感,倉促地劃過秦觀月的臉頰,只余下了淺淡的痕跡。

她能聽見顧珩悸動不安的心跳聲,似與她交枕而眠。

顧珩清醒過來,當即松開扶在秦觀月肩上的手,向後退了兩步。

他感到眼皮一跳,彎身撈起地上的玉拂塵,轉身便要離開。

秦觀月拉住了他的袖子,逼得他停下腳步。

“好看嗎?”

她刻意隱去了丞相這兩個字,不再低微的喚他,模糊了二人身份的逾矩,生出難以言說的旖旎氛圍。

似是怕她會不依不饒,他只得草率地應付了一句。

“好看。”

秦觀月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玉拂塵在顧珩手中微微晃動。

她的聲音像是婉轉流麗的夜鶯,半是撒嬌地追問,滿含小女兒情態:“你都沒有看我,怎麽知道好不好看。”

顧珩沉默了,眸底是晦暗不明的混沌。

“看我。”秦觀月的聲音很輕,卻如姿態百變的輕煙,勾攏著他的耳朵。

他終於垂下眸,望向她。

對上了她的雙眼。

秦觀月正仰起如玉似的朱頰看著他,眸子彎成了月牙,流麗著豐盈的艷色。

窗外烏雲壓下月色,掀起狂風大作,似要將玉清閣吞噬進肚。

顧珩聽不見風的聲音,只覺天地間陷入沉寂。

他靜靜地看著那對金鑲蓮花東珠耳環在她小巧的耳垂上晃呀晃,襯著她光潔的玉頸,仿佛這對耳環是為她量身定做一般。

顧珩的心弦好似也跟著晃了晃。

“好看嗎?”她又一次嬌聲催問。

顧珩一怔,察覺自己的失態,本能地將目光移向一旁的道經上。

“好看。”

供台上的懸著一點燭光,柔情如水般流瀉進二人之間。

綽約的燭光為顧珩鋒冷的眉目渡上一層難得的暖色。

“你說好看,我就信的。”她輕輕巧巧地笑,眼角卻勾著三分俏。

玉指緩緩地松開他繡著青鶴的寬袖,如一尾靈巧的小蛇般,鉆進他的袖口,撫上他冰涼的手背。

她擡起濕潤的眼眸,透著朦朧的曖昧望著他。

天尊真人塑像在旁,以肅穆的眼神高高俯視著他們。周遭是道經與幡卷,滿篇皆是義理與克己。

日復一日的修身養心,那是顧珩多年來奉為準則的大道。

他悲絕的意識到。自以為被壓抑在身底的情念。忽然如同一粒種子,在玉清閣溽暑的潮濕中,靈動而蓬勃地生根發芽。

她的指尖還在他的皮膚上遊移著,牽引起一陣難耐的癢。他側身對著秦觀月,喉頭一滾,抿了抿幹澀的唇。

在師祖塑像前,他卻忘了推開她。

窗外,一聲驚裂的雷聲隨閃電劃破天際。

雨聲如傾盆灌落,砸在玉清閣的屋檐上。

顧珩渾身一顫,忽然從這場幻夢中驚醒,猛地將手從秦觀月細潤的柔荑間抽了出來。

顧珩神色不安地向門口走去,啪地一聲推開木門,頭也不回地離開,雪袍的衣擺被急促的腳步踢起又落下,仿似急促的浪花。

雕花木門空蕩蕩地晃了兩下,又啪一聲闔上。

顧珩孤身離開,毅然邁進瓢潑大雨中,於萬昌門前,正好迎面遇上前來送傘的賀風。

雨幕細密且急,賀風好不容易在雨中撐開傘,要將傘遞給顧珩,卻被顧珩執拗地拂開。

“不必。”

他為自己剛才的失態懲罰著自己,為自己在三清前的不貞懲罰著自己。

大雨中賀風看不清顧珩的神色,只聽得見那聲音壓著怒火。

賀風在原地愣了一下,便趕緊追了上去。

倏地,顧珩似想到什麽,腳步一停,回身時與後面賀風撞了滿懷。

賀風想要拾起被撞掉的傘,於是作揖請示:“丞相,我……”

“你!”顧珩打斷了賀風,語氣中摻帶著不容置喙的呵斥。

黑雲遮月,密雨如瀑,主仆二人被雨水澆了個透,細密的雨珠自顧珩的面上不斷落下。

顧珩似覺方才口吻不妥,便又平了平心氣:“你去查查這一月的宮門出入名錄,仔細秦國公府的動向,看看有什麽人、什麽東西進了毓秀宮。若是……”

賀風頷首稱是,不可察處,他偷偷打了個寒顫。

秦觀月未曾想到,這樣的一場雨竟綿綿下了數十天。

正在站在檐下觀雨時,墨隱前來通報,道是城陽王在毓秀宮外的長廊等著她。

“他來做什麽?”

墨隱為秦觀月奉上青竹傘:“說是有甚麽物件要給娘娘。”

她不喜歡與城陽王來往。

即便城陽王比起顧珩好接近許多,可他貴為皇胄,與她確有天壤之別。每每與這樣的人在一起,秦觀月總會生出一些低落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