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場春雨過後,春光愈盛,天氣逐漸變得燥熱。

今夜驪台將舉盛宴,而此刻浮雲居內,顧珩披著一襲散袍,於案前繪著一幅鴻雁圖。

點完鴻雁雙眼,顧珩放下手中淮兔毫,賀風趕緊為他遞上帕子。

顧珩邊擦著手上墨跡,邊擡眼向窗外望去:“之前杜老贈我的那本詩冊,可還記得放在何處?”

賀風略一思忖道:“似乎在那梨花木的匣子裏,屬下給您拿來。”

顧珩微微點頭,不消會兒,賀風捧著一個沉色匣子走了進來,將匣子放在桌上。

匣子已有些年頭,上面積了層浮灰,賀風拿塵撣撣了幹凈,才將匣子打開在顧珩面前。

賀風記性不錯,那本詩冊的確就在這匣子中。詩冊被顧珩取出,其下露出了一個雕工精巧的盒子。

顧珩的目光沉了沉,將詩冊暫時擱置一旁,將小盒子拿了出來。

鎖扣輕聲彈開,盒內紅色錦布上托著一對金鑲蓮花東珠耳環。

只那麽一刹,思緒似乎隨著這對耳環回到了十年前。

彼時尚在雍州,顧珩還是黃口小兒,雙親尚在,他每日被娘親困在屋裏練琴,在尚不知人事的稚子心中,似乎以為這便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那時的他並不知道,在之後的日子裏,幾乎他所經歷的每一件事,都要比這痛苦千萬倍。

這耳墜本是他攢了兩年的銀錢,在雍州最好的金店,為小妹特意選的生辰賀禮。

可是小妹沒能活過那個秋天。

他的神色晦暗了幾分,沉聲開口:“賀風,去將這對耳環送到毓秀宮。”

賀風一愣:“丞相……”

“她一人在這宮中,上次宮宴被淑妃刁難,在群臣面前獻舞已是不妥。這次家宴王公皆在列,不能再失了臉面。”

那夜宮宴,賀風也在場。

想到那日情形,賀風也不再多言,低聲應了聲是。

賀風走後,顧珩負手站在窗邊,清風拂動雪袍,漆黑的眸底似乎閃過明暗不定的光。

約莫過了三刻鐘,賀風才從毓秀宮歸來。

“東西送到儷貴妃手中了?”顧珩自窗邊側身望向賀風。

賀風似有遲疑。

“怎麽?”

賀風知曉顧珩能看透他的心思,故不敢隱瞞:“丞相,屬下剛才在毓秀宮時,看見城陽王身邊的綠蠟姑娘剛從殿裏走了出來。”

城陽王?

顧珩不知在想什麽,很不悅地皺起眉山:“綠蠟可看到你了?”

賀風搖了搖頭:“未曾。”

顧珩低低地嗯了一聲,似乎沒什麽反應,還拿了金絲棍逗弄起了窗外銅架上的白色鸝鳥。

賀風不吱聲了,識相地將目光垂落下去。

他知道,顧相只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逗一逗那只畜生。

秦觀月坐在菱花纏枝鏡前,殿內金獸熏爐緩緩吐出煙霧。

她的面前擺著兩個同樣精美的盒子。

左手邊的盒子裏托著城陽王贈的碧玉寶蝶耳墜,右手邊的盒子裏擺著顧珩送來的金鑲蓮花東珠耳環。

墨隱站在一旁,也仿似還在夢中。

今日也不知觸了哪路神仙,讓這兩位得罪不起的人物前腳接後腳的來送禮。

“娘娘,要不還是戴您常戴的那副琥珀金墜吧。”

秦觀月懶冶地支著下巴,雪指在空中輕翹,劃過那枚碧玉寶蝶耳墜,又劃過那枚金鑲蓮花東珠耳環。

半晌後,墨隱聽見貴妃含著笑的嬌俏語聲。

“就戴這個。”

夜色漸濃的時分,半彎明月逐漸散去的夜霧中抽身而出,投落給人間一壁明凈的清輝。

與之一同的出現的,還有驪台傳出的不絕樂舞聲。

也不知是顧珩的“長生丹”有效,還是秦觀月的入宮沖喜起了作用,燕帝的身子竟真比之前還健朗了許多。

這下他更是將顧珩奉為天界仙人,甚至籌備著要在燕宮中央為顧珩立一座與燕宮同高的塑像。

其實何必費那功夫,依秦觀月看,顧珩本人冷若寒冰的臉,與通身不沾俗欲的氣質,倒比那塑像還要莊嚴幾分。

此刻燕帝高坐龍台之上,一個細腰雪膚的美人坐在燕帝腿上。

這女子秦觀月瞧著眼生,聽墨隱說,那好像是才入宮不久的蘭貴人。

原是樂坊中的花魁。

也難怪,能在眾人面前毫不羞赧地與燕帝這樣調笑,的確需要幾分過人的膽魄。

對面的坐席上,城陽王遞來一記含笑的眼風,向秦觀月遙遙舉起酒盞。

秦觀月視若無睹地將目光移開,望向與燕帝最近的那個座位。

仍是空席。

她輕蹙了眉頭,暗道顧珩此人不守規矩、不循禮法。

竟讓滿殿皇親貴戚在此等他一人。

她有些怨懟地望向那昏懦的燕帝,燕帝確是毫不在意顧珩的遲來,只顧著埋頭玩著那蘭貴人胸前的系帶。

秦觀月有些不耐地敲打著面前的酒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