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整整二十日,觀月都被困在屋裏思過,除卻每日來送飯的丫頭,便只有宮中的嬤嬤來教導禮儀。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秦小世子屢屢想來求見,皆被門口婢子推拒在外,一連吃了幾頓閉門羹。

冊封之日如約而來,秦國公府掛滿了紅幔寶燈,四處洋溢著喜氣。

吉時到,觀月從偏閣緩緩而出,身著喜袍,踏上了那頂華貴異常的轎輿。

直到轎輿在喧天的禮樂聲中沉穩起步,儀隊向一路南行,穿過繁盛的大燕長街,巍峨堂皇的燕宮逐漸在朝霞中顯現原貌。

此時的觀月沉浸在一場盛大喜悅的幻夢中,並未聽見沿街議論。真到了這心心念念的時刻,她反倒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

她到底只是一個假冒的千金小姐,並未穿過這樣名貴的衣裳、見過這樣恢弘的場面。她多麽害怕自己在眾人面前露怯,以致這即將觸碰到的好日子忽然淪為泡影。

燕帝龍體抱恙,並未到場,好在一切儀式圓滿,在燕帝身邊王內侍的指引下,觀月被帶入毓秀宮中。

按著秦大娘子的吩咐,觀月將早已備好的打賞奉給了王內侍,王內侍笑呵呵地捧著沉甸甸的錦袋子走了。

頭頂的累金鳳冠壓得觀月肩頸酸痛,但此刻坐在金堆玉砌的殿中,觀月仿似久居暗室之人乍見天光。終於她不必再小心翼翼地看人眼色,能夠為她自己爭一爭前程。

但當欣喜的余潮盡數褪去,觀月才有余心審視起了眼下的境地。燕帝的身體似乎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竟已到了如此不堪的程度,怪不得她聽人說如今朝中政務皆是由顧珩決斷。

秦大娘子喜怒無常,如今由她代為照看母親,無異於將自己的把柄交到了秦大娘子的手中。這只能是一時的緩兵之計,燕帝靠不住,秦大娘子更是靠不住。

無論如何,她都該給自己找一條合適的後路。

風傳花信,雨濯春塵,像是觀月入宮的“沖喜”真起了效果,半月後,燕帝的身體居然逐漸有了起色。

燕帝久病初愈,大赦天下積攢福德,更是廣邀王公臣子、後妃皇嗣今夜齊聚驪台,為之慶賀。

這也將是觀月第一次見到燕帝。

毓秀宮內殿,殿直墨隱正替觀月奉衣。

奉衣的時候,墨隱的手不小心觸碰到觀月的後頸,那宛若羊脂玉般白潤的肌膚,摸上去像在綢緞上滑過一般,墨提忍不住掀眸偷看了一眼這位新入宮的秦貴妃。

容貌絕艷,身如筆繪,只奈今朝帝王荒淫殘暴,這樣的畫中美人,卻成了燕帝的妃。

想到這兒,縱是在宮中已見慣了風波的墨隱,也忍不住心下默默嘆息。

只是好像這位秦貴妃自己倒是蠻不在意。

“今夜的慶宴,顧相也會去嗎?”觀月的目光流連在宮女手中托盤上的各式耳墜上,一時猶豫不決。

墨隱怔愣片刻,旋即輕聲答道:“顧相深得聖上器重,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忍不住悄悄向貴妃望去,而貴妃只是神色淡淡,仿似適才只是隨口一問。

墨隱忍不住問:“娘娘見過顧相?”

觀月的指尖落在了一對合金抱珠的耳墜上,那墜子金光耀耀,在旁人看來或許庸俗,但她向來喜歡這些。

“未曾,只是往日在閨中便聽過顧相盛名,有些好奇罷了。”

顧相這樣的人物,是燕朝百年難得的奇才。論風姿相貌,丹青國手難繪其玉骨皮貌;論詩才文格,恐怕也只有年逾古稀的大儒杜老可與之一較。

墨隱曾在先皇後的千秋宴上遠遠窺得過顧相一眼,彼時顧相身著一襲青色道袍立於萬花叢中,墨隱只覺他身旁的花草暗淡,牡丹也失了顏色。

也難怪連貴妃娘娘都想瞧瞧顧相風姿。

“娘娘喜歡這個?”墨隱將那對合金抱珠的墜子遞到貴妃手上。

觀月接過墜子,放在掌心瞧了瞧。不知怎得想起那日顧珩的一襲雪袍和袖間青鶴。

她想了想,將金墜子放回托盤,重選了一對更為素雅的綠松石墜。

“用它吧。”

夜風抖落檐下的宮燈搖曳的光縷,觀月身著曲水紋織金緞錦裙,墨隱跟在她的身後,二人一同走向驪台。

驪台的形貌已在月下逐漸明晰,與燈火長明的驪台相比,就連月色也黯淡了幾分。

為了造驪台,人丁死傷無數,但到底永久地留下了這座酒色樓台,它將成為燕帝荒淫無度的見證,向後人昭示著暴君罪惡的行跡。

觀月斂裙邁上了驪台的長階,台頂早有內侍等候。

“貴妃娘娘,請。”內侍躬身相迎,吱呀一聲殿門被推開。

觀月跟在內侍身後向殿內走去,一路上只見女子的珠履像小山般相疊在路兩旁,數不清究竟有幾雙。

腳下漸漸沉重起來,愈往裏走,觀月聽見女子歡笑與弦樂交融聲則愈清晰,調和出淫且靡的曲調。殿內瑞獸熏籠緩吐出曖昧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