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觀月並未料到轎中有人,驚訝與窘迫漸漸淡去,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的後怕。

這轎子在她來時就停在了這裏,離竹林不過幾步距離,他是一直坐在轎裏嗎?適才她與秦小世子的事,又被他聽去看去了幾分?

顧珩孤身而立,如蒼松般的背脊沒有一絲晃動,他居高臨下地站著,目光沉沉地掠過觀月些微松散的衣襟。

那是適才秦小世子留下的痕跡。

她的衣襟處若隱似現地露出一片雪白,香軟的胸脯隨著呼吸而微微起伏著,藏盡曖昧的春色。

這春景實在艷的刺目,如粒玦石般擲入顧珩眼中,打破了他眼中的沉寂。

他不著痕跡地移開了目光,語氣有些冷澀,“不知女郎何事?”

觀月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頗為難堪地匆忙將衣襟整好。一雙剪水眸飛快地睇過面前清矜無匹之人,最終落在他手中握著的刻蓮玉拂塵上。

此時有陣斜風自竹林飄過,密雨般的翠竹掠過男子用料顯貴的雪袍,正巧一片碎竹落入他繡著青鶴的寬大袖口中。他微頷首,將那枚碎葉從袖中取出,修長的頸線猶如雲鶴,讓人感到高不可攀。

風神俊雅,林下高士。

饒是觀月見過不少特色各異的俊美男子,仍是不免為了眼前白衣公子的風姿而怔愣了一下。

觀月一時有些拿捏不準他的身份,若只是名尋常道長,哪配得上這樣好的錦緞料子?可入宮在即,她必須要試探明白他究竟看到了什麽,總之斷不能因這档子事壞了她的好出路。

“今日本想一人出來走走,便沒帶婢子。誰知適才在竹林裏,不慎扭傷了腳……”

卑賤出生的人看慣世間炎涼,向來善於偽裝。正如此時,觀月拿捏著話端裏細小的差別,有意讓他以為自己是出行有婢女相伴的秦府小姐。

似乎在她看來,名門娘子總歸比一個低賤的香姬更值得旁人的重視。

觀月低垂著眸,漆長的睫羽不安地煽動著,掩飾著眸中的慌亂,少女的羞赧化作耳尖適時漾起的一點兒紅。“此處鮮有人至,我看見這處停著轎子,便想前來求援,還請道長莫怪。”

觀月低在塵埃裏,自小學的是上不得台面的狐媚術,可她常常仰望春光,在無人窺見的地方模仿那些貴女的矜持作派,久而久之,像到連自己也信了。

“道長”兩字一出口時,顧珩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顧珩二十四歲位極人臣,談笑間沙場點兵,功成麒麟閣,又因文采宏逸,被世間學子尊為羅浮居士,就連道法也是一點就透,他手中的玉拂塵,是清平山仙人所贈。

這樣的人,總是有幾分孤傲在身。

世人將他奉上神壇,卻是第一次有人稱呼他為道長。

彼時觀月正自顧自地說著話,並未察覺顧珩神情細微的變化:“實在是疼的厲害,小女不情之請,還想勞煩道長驅車送我去前院。”

顧珩沉吟了會:“我不會驅車。”

“那可否勞煩道長攙我去前面的亭子坐著,我也好等婢女來尋。”觀月的聲音漸低,攬含著嬌軟的吳越語調,似一縷香艷未散的薄霧。

顧珩今日本為光州士族亂變之事而來,不想在此多加逗留。可面對眼前女子不算過分的請求,他似乎沒有托詞再拒絕。

只得點了點頭:“好。”

玉拂塵在空中虛虛一劃,落在了他的臂彎處。

他向觀月伸手,袖緞清冷的色澤下,藏著清臒卻有力量的指節。

觀月靠近時,顧珩聞見一陣氤氳的雪中梅香,她的眸底似有星河粼粼,潛藏著隱暗的歡愉。

她小心地扶上他的小臂,輕聲道:“多謝道長。”

兩人並肩向前行走,顧珩不語,觀月則在揣度著該如何發問,四遭靜悄悄的,惟有踩過遍地落竹而發出的脆響聲。

觀月佯裝腳傷,有意放慢了步子,雙足一淺一深的向前行動,淺粉色的裙裾隨行步翻湧,似潮汐般無意地卷起顧珩的袍角,交纏在一起。

眼看那亭榭就在不遠處,卻還一個字都沒能問出,觀月有些急了。

“道長今日可是為父親的病而來?”秦國公抱恙有些時日,觀月很自然地將他稱為父親,借此來打探這道長的身份來歷,

顧珩對此好像有些興趣,有些意外地偏首望了眼身旁的女子:“你是明兒?”

他怎麽知道秦家小姐的名諱?觀月一怔,瞬間變了臉色。

她早該想到的,這道士舉止之間風華無度,哪像個普通的修行之人,或許他早與真正的秦家小姐相識。

可笑她自作聰明一場,居然還妄想瞞天過海,誆騙這個道士。當時她便不該好奇去那轎子前多看了一眼,都怪那馬車前檐上的金鈴燦燦地耀人眼,她總是對這些金玉俗物難以抗拒。

觀月倉惶地垂下眸,緊攥著的掌心沁出了汗,纖密的睫羽簌簌抖動著,只覺得腳下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