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離別

半個時辰後, 馬車駛出皇宮,直奔詔獄。抵達詔獄時正值晌午, 花晨扶著徐思婉下了馬車, 王敬忠就上前示意花晨候在了外頭,獨自畢恭畢敬地因著徐思婉入內。

旁的宮人見狀自然心領神會,便無一人上前, 都眼觀鼻、鼻觀心地候在了外頭。

踏入詔獄的大門,一方空蕩的院落映入眼簾,徐思婉深吸了口涼薄的空氣,望著眼前偌大的房舍, 心底生出一股說不出的恐懼。

眼下正值寒冬, 寒冬晌午的陽光也是熱的,光束穿過重重雲霧落到人身上能帶來一種別樣的暖, 卻也將四周圍的那種冷襯托得更加分明。

於是她便覺得那種冷好似突然徹了骨, 涼颼颼地竄遍全身。

她立在那裏好生緩了緩,才有力氣繼續前行。隨著王敬忠一起, 步入了那扇高大厚重得讓人壓抑的暗紅大門。

大魏朝的詔獄修得極大,百余年前的一場牽涉甚廣的謀逆案裏,幾千號人在這裏都關得下。

因此步入那道暗紅大門,裏面便是幽暗狹長的甬道。甬道一眼望不到盡頭, 兩側便是一間又一間的牢室。

每路過那麽三五間, 又有一道岔路橫亙過來, 側首望過去,同樣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甬道,左右也同樣俱是牢室, 血腥氣彌漫在空氣中, 潮濕陰暗得讓人窒息。

王敬忠不作聲地打量了徐思婉一眼, 心下嘆了口氣,在一片安寂中,輕聲言道:“下奴多嘴,囑咐娘娘幾句,娘娘莫要怪罪。”

徐思婉凝神:“公公請說。”

王敬忠腳步仍穩穩地往前走著,壓音道:“下奴看得出,娘娘和唐榆主仆情深,斷不舍他這樣殞命。但現下,不是娘娘意氣用事的時候,下奴既一心侍奉陛下,便只得將娘娘的一言一語都如實稟奏。娘娘切莫說錯了話,讓唐榆白白失了一條性命。”

這話聽來誠懇,甚至不該有他這樣說出來。徐思婉不禁露出幾許疑色,看了看他,意有所指道:“多謝公公一心侍奉陛下,還肯這樣叮囑本宮。”

“下奴不過是為陛下著想。”王敬忠垂眸,“陛下一心記掛娘娘,近來……可說是寢食難安。下奴看著心疼,只盼此事能安安穩穩地過去,娘娘能與陛下重修舊好。”

重修舊好。

徐思婉知道王敬忠是認真的。他是個忠仆,一心一意只為皇帝打算。

只是這四個字現下落在她耳朵裏,只讓她覺得無盡的譏諷。

語畢,王敬忠不再多言什麽,徐思婉也繼續靜默而行。那甬道太長,長得像是要走一輩子。王敬忠就這麽一直引著路,墻壁上每隔幾步有盞照明的油燈,既能照亮道路,也能照亮左右兩側的牢室,徐思婉卻沒膽量多往牢室裏多看一眼,生怕牢中犯人的情形讓她卻步。

如此走了足有一刻,王敬忠在一間牢室前停了腳。徐思婉悚然一驚,眼底顫了顫,一分分地擡起眼簾,朝那間牢室裏望去。

在昏昏沉沉的光線中,她一眼看到了蜷縮在角落處的人。

約是詔獄收了她的錢的緣故,這間牢室稱得上幹凈寬敞,光線也好,角落處的地面上鋪著不算太舊的被褥。

可縱使如此,也阻不住他受了一身的刑傷。他蜷縮在那裏,身上原本潔白的中衣褲幾乎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血汙交織其上,有些嚴重的傷口已有潰爛之勢,蠅蟲盤旋其中,貪婪地吮吸血肉。

他素日以一柄黑木釵盤得整齊的烏發也已淩亂不堪,有些亂糟糟地像一捧稻草,有些沾在血痂上。他並未入睡,雙目大睜著,直勾勾地盯著地,呼吸有些粗糲,一聲一聲的,像是含著沙子。

徐思婉忍不住地眼眶發酸,喉嚨裏一聲哽咽。同時,她帶著三分惑色望向王敬忠,因為皇帝明明白白地說過要她私下裏問話,王敬忠不該這樣明目張膽地站在這裏。

然而王敬忠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沉默地招了下手,不遠處的獄卒便上前,為她打開了牢門。

接著,王敬忠揮退了四周圍的獄卒,向她做了個“請”的手勢,仍是無聲的。徐思婉竭力地沉了口氣,舉步進去,隨著她一步步走得更近,縮在角落處的人終於有了些反應,不自覺地向後躲著,口中呢喃低語:“娘娘什麽都不知道……”

“唐榆?”她喚了聲,他的低語輒止,繼而擡起頭,一雙大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她,卻沒有焦距。

她這才知道,他看不見了。

“唐榆……”徐思婉的淚水翻湧而出,幾步上前,在他身邊跪下來,“本宮來看看你。”

唐榆神情微凝,啞音失笑:“下奴險些毀了娘娘,娘娘不該來。”

“主仆一場。”徐思婉搖頭,“本宮得來送一送你。”

幾步開外,王敬忠緊緊盯著二人。

唐榆緩了緩,借著殘存的余力,想要撐起身。徐思婉忙伸手扶他,他傷得太重,身子沉甸甸的,她直累得額上出了冷汗,才扶他半坐起來,緩了口氣,便道:“本宮有事要問你,你得給本宮一句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