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逆轉

皇帝眉心倏皺, 那一瞬間,徐思婉從他眼中捕捉到無可遮掩的焦躁。

人都是有習慣的, 而她早已讓他漸漸習慣於被她牽動心弦。她的一悲一喜他都已習慣於在意, 方才她說出那句話,已足以讓他不安。

只可惜,這份不安並不足以讓她破局。

徐思婉安靜下來, 冷著張臉等著,等刑部的人來。她心下揣摩著,皇帝既信不過皇後,是以傳了刑部的人來, 禦前宮人心裏自然有數, 傳來的人便不會與皇後有任何瓜葛,甚至有可能更偏向於她。

所以, 她可以賭一場。賭刑部官吏能驗出真偽, 還她清白。

她猜皇後也在賭,賭刑部官員辨不出真偽, 讓她百口莫辯。

這樣的賭局在字畫一類的東西上最是常見,所以世間總有些名家之作真假難辨,各流派間眾說紛紜。

徐思婉凝神靜氣,低著眼簾、寒著張臉, 余光掃見皇後執盞飲茶, 她下意識地定睛, 下一刹便愈發篤定:皇後果然也在賭。

皇後執盞的手帶了一絲微不可尋的輕顫,眼底亦劃過一抹心虛,只是很快垂眸遮掩住了, 遮掩得很好。

“娘娘。”唐榆壓音啟唇, 然四下裏太過寂靜, 徐思婉側首看他的同時,皇後亦看過來。

他屏息,輕道:“適才出來之前,公主正鬧著讓下奴陪她玩。現下出來這麽久都不回去,公主只怕要鬧得更加厲害,不如下奴先行回去……”

他這樣說,徐思婉自知他是想回去想辦法。搬救兵也好、偷梁換柱也罷,總歸要先離開長秋宮才行。

可皇後,當然也聽得懂。

於是皇後甚至沒有待他說完,就笑道:“寧福公主素來懂事,不愛哭鬧,道理是說得清的。況且你們雖然出來,卻還有旁的宮人守著她,誰還不能陪她玩了?”

“念念著實是挑人的,這一點陛下也知道。”徐思婉的目光清清冷冷地從皇後面前一劃而過,“娘娘這般與臣妾過不去便罷了,卻不該如此委屈孩子。若一會兒刑部的諸位大人還了臣妾清白,臣妾回去卻見念念哭得傷了,這筆賬,臣妾自會記得。”

雖說近一年來她在皇後面前“目無尊卑”已有數次,然每每這樣,一眾嬪妃還是會禁不住地倒吸冷氣。

尤其眼下還是當著皇帝的面,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都投到九五之尊的面上,帶著小心和膽寒,不敢放過他每一分神情變動。

連皇後也下意識地看向皇帝,靜等他的反應。卻見皇帝面上那抹無可遮掩的焦躁不安又泛起了一度,繼而朝徐思婉伸出手:“你消消氣,到朕身邊來。”

個中偏袒不言而喻,更有幾許示弱服軟的意味,令眾妃駭然。

徐思婉卻分毫未動,繃著臉別開視線,不予理會。

皇帝無聲喟嘆:“等過些日子閑下來,朕帶你和念念出宮去玩。順便去一趟徐家,也讓念念見見外祖父母。”

此時說出這樣的話,稱得上做小伏低了。

徐思婉這才起了唇,仍沒看他,冷聲道:“陛下對臣妾的心意臣妾明白。只是現下瞧著,倒有人不知聖心,一味地非要興風作浪!”

皇後眉心狠狠一跳,可礙於皇帝的態度也不好發作,只得再度端起茶盞,又抿了一口。

如此復等約莫兩刻,三名刑部官員急趕而至。三人入殿見禮,徐思婉只一定睛,就知自己適才猜得不錯。

禦前宮人果然會辦事,這三人不僅與皇後毫無瓜葛,為首的刑部尚書盧廣錫還是她父親的故交。他身後跟著的兩位,一個是刑部侍郎、一個是刑部主事,前者曾上疏彈劾皇長子結黨營私,後者倒沒引起過什麽風浪,但娶的夫人與徐家沾親帶故,只是已出了五服。

能湊齊這樣三個人,可見禦前差出去的人費了腦筋。徐思婉感激地望了眼王敬忠,王敬忠頷了頷首,上前兩步,一派公正地道:“今日傳三位大人前來,是有些字跡要驗。”

說著他一睇殿門處,已有禦前宮人備好了徐思婉和衛川從前寫過的字,放在托盤中呈上。聖駕一側,亦有宮人挑選了看不出身份的信,也呈過去。殿中另有宮人搬來桌椅,將幾件東西放在桌上、椅子供他們落座,以便仔細查驗。

王敬忠道:“三位大人且瞧瞧,這當中可有字跡出自同一人之手?事關重大,大人們可要瞧仔細。”

“諾。”三人沉然一揖,落了座,聚精會神地查驗起來。

殿中久久無聲,每個人的心弦都緊繃著。一貫能笑看熱鬧的瑩妃此時也已蘊不出半分的笑,視線不住地往徐思婉面上掃,好像在判斷她心裏到底有底沒底。

徐思婉一時顧不上給她回應,目光只盯著刑部三人。三人驗得認真,偶有低聲交流,但因聲音壓得極輕,她們都聽不到什麽。

足等了約莫一刻,三人才將手中的幾頁紙分了一分,摞成兩疊。繼而一並起身,刑部尚書向皇帝一揖:“陛下,這些東西,應為兩人所書。左側這些字跡娟秀,當出自女子之手;右邊這些,蒼勁有力,當是年輕男子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