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利刃(第3/4頁)

“這叫什麽法子?”她失笑出聲,“我心中都有數,不過施一場苦肉計而已,如何能拿你的命去換?我身邊有幾個你能這樣幫我?”

“我不是說事事都要如此。”他笑不出,沉沉地凝視著她,“只是像這次……太險了,若那狗真咬了你呢?若那是條瘋狗呢?你想做什麽都好,但不能這樣拿自己當誘餌,若你真出了什麽閃失,我……”

有些話頃刻就要脫口而出,卻在最後一刻被他忍住,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他狠狠別開視線:“……我沒法向伯父伯母交待。”

房中再次安靜下來,有那麽幾息,他們誰也沒有出聲。而後徐思婉蜷一蜷腿,一寸寸地向他挪近。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方,他仍沒再看她,目光低低地壓在地上。

她抿起笑,柔荑搭上他的肩頭,拿捏住了一個既足夠親近又並不過分的姿態,問他:“那若你平白為我死了,我就能向爹娘交待了麽?”

他終是擡眸,眼中含著煩亂:“思婉,你的命……”

“我的命,也並不你的命重呀。”她明眸輕眨,“我承認,這回我失算了,我沒料到她們會用這樣的辦法;看到那狗向我撲來的時候我怕得很;我也承認,這回稱得上一句‘險象環生’——只消那狗咬到我,都不必咬死,只需毀了我這張臉,我在後宮之中就再也走不下去了。”

“但我要實實在在地告訴你,若有下次,我還是只能這麽辦,不可能為了保自己周全就讓你拼上命去為我了結後患。因為,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麽嗎?”她說著頓聲,與他四目相對,見他露出惑色,她薄唇微抿,眼中含起難以遮掩的哀傷,“我不怕死、更不怕廢位、失寵,我只怕要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宮裏活著。唐榆,這深宮的日子太難熬,若只留我一個,我是一天也熬不住的,我需要你陪我走下去。有你陪著我,我才不害怕。”

她的聲音軟而輕,帶著養傷時特有的虛弱,讓他恍惚間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個夜晚,她脆弱不堪的樣子。

他是無力應承她的這份脆弱的,只消多看一眼,心裏就多一眼的疼。

她於是聽到一瞬的呼吸急促,但他很快平復下來,卻生硬說:“我會陪著你。但關乎生死的事,我不能應你。”

說完他不待她反應便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舉步走向門外:“小廚房在做你愛吃的點心,我去看看。”

話音落處他已挑簾而出,前院的一池清泉與曲折回廊映入眼簾,他望著池水,長緩一息。

他過了許久敢再度回過頭,望向她的房門。一股復雜難言的情緒在心頭攪動,攪得他五臟六腑都不舒服。

她說她的命並不比他重,他原該高興,因為除了她之外,宮中應該再沒有人會這樣想了。

可他多想告訴她,他在聽聞前日的險數時,心裏生出了怎樣的恐懼。

花晨與他詳細說過那條狗撲過去的經過,整整兩夜裏,他只消閉上眼睛就會想到她被咬傷的畫面。那些畫面一旦成真,事情就會像她適才所言一般——她不需要被咬死,只需毀了這張臉,她在後宮就再也走不下去了。

而若到了那一步,他便是傾盡所有,只怕也再幫不到她半分。

所以他寧可去死,也不想她再去涉這樣的險。自從挨了那一刀之後,他對世間萬事就都已沒有多少恐懼了,挨打受罰都不過是忍一忍,死也不過閉上眼睛就不再睜開。

可他卻不敢想象她出事,他情願萬般驚險都由他來承受。

房中,徐思婉怔忪良久,終是長舒著氣闔上眼睛,靠向身後的軟枕。

事態未明、敵手未除,萬般聖寵都是虛的。唐榆如今的態度,該算是她這些日子裏遇到的唯一一件好事。

他這個人太過復雜,就像一只曾經驍勇善戰卻因受傷而落入低谷多年獵犬,提防、戾氣、清高、自卑在他心中交織成一團。

他對人本無多少信任,若非徐家這些年來一直在幫他,他對她大約也不會上什麽心。可他也仍留有最純樸的一份善意,所以在遇到寧兒這樣對旁人毫無害處又孤苦無依的小宮女的時候,他會很想幫上一把。

這樣一個人,想收為己用太難了。他看似早已事事為她考慮,可若真說全然的信任與依賴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約是,“方才”。

徐思婉甚至覺得他的心思遠比皇帝更難征服,時至今日,她已數不清自己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力氣。她在他無措時給過他關心,也在適時的時候做出過脆弱的樣子,激得他想護住她。

甚至,她逼得他手上染了人命,因為她要他覺得他為她辦過大事,是被她賦予十二分信賴的人。

而如今,他終於將她的一切安危視作了自己的安危、將她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更重了。